這對於喬鏡來說當然是件好事。


    他最不擅長跟那種既位高權重、還寡言少語喜歡讓別人猜他心思的人相處了。跟這種領導呆在一起,就算有八百個心眼子也摸不準對方在想什麽,遲早得累死。像梁帝這樣有話直說有氣就罵,偶爾還會開點小玩笑但正事上從不含糊的皇帝,真是翻遍了史書都難找出幾個。


    在開飯前,梁帝還特意吩咐了就簡單做幾道菜,不需要按照宮中的規格來,可等底下的人把菜品都端齊上桌後,後喬鏡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珍饈美食,還是重新認識了一遍「簡單」這兩個字。


    他麵前不僅擺滿了酒釀清蒸鴨子、蒸螃蟹、櫻桃肉山藥、枸杞血燕粥、椰汁紅棗燉雪蛤等等名貴菜品,還有一些用琺瑯銀碟盛的精緻小菜,擺盤精緻的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雖然看著像是蘿蔔,但喬鏡可以肯定,這些東西的製作過程絕對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不知道多少倍。


    ……隻能說,不愧是皇家啊。


    按照規矩,第一筷子理所當然要由梁帝先夾。但麵對這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卻也沒吃多少,在簡單喝了兩口粥後,便有些興致缺缺地放下了湯匙。


    景星闌意思意思地關心了一下:「皇兄不再多用些嗎?還是說,是這飯菜不合胃口?」


    「那倒不是,」梁帝嘆道,「最近也不知道為什麽了,身體老是覺得睏乏,明明一天也沒幹什麽,上完朝後就精神不振。吃飯也沒什麽胃口,稍微動兩筷子就飽了,唉。」


    景星闌問道:「那叫太醫來看過了嗎?」


    「看了,說什麽氣血不足,開了些補氣血的藥,可惜沒什麽大用。」梁帝無奈道,「皇後問朕是不是思慮過重所致,問題是最近朕除了愁科舉之事以外,其他也沒有別的緊要事了呀。」


    「科舉?」


    「你是有所不知,」梁帝話匣子一打開,就和普通過年和親戚閑聊的二舅三叔沒有任何區別,一臉的苦大仇深模樣,當著喬鏡的麵就開始對景星闌大倒苦水,「這幾年科舉選上來的人才,那一個個的,不是江南府高官的二兒子就是燕京當地大戶最寵愛的老麽,朕承認,他們在讀書上確實有些本事,文章做得一個個比誰都好,可當了官以後呢?」


    「派他們去搞民生,結果這幫不食人間煙火的進士們,為了提高當地百姓的收入,想出的辦法居然是把農民種糧食的地全給鏟了,改成種櫻桃!而且還花官府的銀子補貼農民養豬,說是要做成幹肉賣給周邊的小國充實大梁國庫,可他周圍那幫子小國的國民,七成以上都信佛!是他娘吃素的和尚!」


    梁帝痛心疾首地一拍桌子,越說越激動,到後來直接破口大罵。正默默喝湯的喬鏡都差點兒被他嗆住了,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陛下……當真是不拿他當外人,什麽話都敢往外說啊。


    眼見著梁帝又要開始罵街了,景星闌不得不出聲提醒道:「那個,皇兄,冷靜一點,先喝口湯吧。」


    梁帝:「朕冷靜不下來!氣死朕了!」


    他端起湯碗,咕咚咕咚幾口下肚,胡亂抹了下嘴,什麽皇家禮儀君子風度全都丟到了腦後。介於他是皇帝,景星闌也隻好當做沒看見,眼觀鼻鼻觀心地夾了一筷子山藥塞到嘴裏慢慢咀嚼。


    但梁帝卻轉頭盯著喬鏡道:「喬公子,朕看了你寫的書稿,內容很有意思,和市麵上絕大多數的話本都不太一樣。既然你最初是以大梁為題,那朕倒要問問你,你對目前大梁的選官怎麽看?」


    喬鏡婉拒道:「草民不敢妄言國家大事……」


    梁帝直接打斷他:「沒事,朕允你妄言。想說什麽說什麽,不必顧忌。」


    既然他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喬鏡也隻好勉強回答道:「草民認為,農業乃立國之本,商業乃國之血脈,但會賺錢的商人不一定會種地,懂農事的農民不一定會行商。官員也是人,不可能事事都精通,如今選官多貴族子弟,也是因為考試內容側重於義理詩賦,學習聖人之言固然重要,但未免會造成學而無用空做文章的情況,民間那些普通學子,也很難在這方麵勝過富人子弟。」


    梁帝「哦」了一聲,頗為感興趣地追問道:「那你覺得應該考什麽呢?」


    喬鏡垂下眼眸:「……草民不知。」


    先不提這一時半會的能不能說完,要是他真說了,皇帝也真信了,那將來要是出了什麽事情,就算有景星闌作保,喬鏡估計也脫不了幹係了。


    但凡涉及到選官改革的政策,那可是相當於動當朝權貴們的命根子啊。


    「是真不知,還是不想說?」梁帝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朕看你寫的故事裏,那梅先生哪裏是個落魄教書先生,無論是品性也好能力也罷,一看就是未來的文壇大儒,一代名相啊。都說文人喜歡借詩言誌,怎麽現在朕給你這個機會,你卻避之不及了呢?」


    這話說的刁鑽,就連景星闌都不禁為喬鏡抹了一把汗。可他雖然心裏焦急,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宜出聲插入兩人的談話,否則維護的意味就太明顯了,反而會惹得梁帝不高興。


    表麵上,男人隻是沉默地斂著眉,神色平靜,但那隻緊捏著筷子的泛白手指卻暴露了他真實的內心。


    桌上一時安靜下來。


    就連站在梁帝身後的貼身太監都為喬鏡捏了一把汗,但喬鏡卻並未沉默太久,而是不卑不亢地淡淡道:「文人的確有借詩言誌這一說,但陛下特意把我從鄉下喊過來,恐怕不是想聽我說了什麽,而是被草民這個故事觸動到了心裏的念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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