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在蘇州等待各團往蘇州集結完畢,便即刻開拔,經由常熟、鎮江,於1月中旬抵達了金陵城外。


    而在此時,金陵之戰亦到了最慘烈的時刻。城中糧食已盡,軍民多以草根樹皮充饑,軍心民心渙散無法收拾。城外湘軍則是兵精糧足,數月的圍攻,已將堅如磐石的天京城牆破壞得不堪入目。


    白天湘軍以炮火猛轟,入夜之時,各營則加班加點的挖掘地道,等曾紀澤大軍來到時,最近的一處西門地道已挖到離城牆不足百米之處。


    曾紀澤很快率淮軍加入了圍城的行列,他的淮軍三萬多人馬,沿天京東門一帶連營十餘裏,一門門威力強大的進口後膛炮不停的從營中開上前線,近百門大炮齊齊對準了天京城,隻待曾紀澤一聲令下,便可令洪秀全嚐嚐淮軍的火力神話。


    曾紀澤並沒有即刻發起進攻,在到達天京的第二天,他即與曾國荃、鮑超開了一個秘密的會議,討論下一步的進攻計劃,以及攻下天京之後起事的具體步驟。


    “這有什麽好討論的,先打下南京,然後擁立曾公當皇帝,再然後揮師北上,直搗北京,把那幫滿人趕回他們關外老家去。”鮑超信心十足,出口頗為張狂。


    “什麽關外老家,關外那地方前朝是就是中國的地盤,憑什麽給他們。斬草要除根,幹脆把滿人統統殺光了事。”曾國荃比鮑超更有信心,他還很有點“維護國家領土完整”的現代意識。


    “各位別把這事看得跟吃飯睡覺一樣簡單,至於怎麽處置滿人,目前還不到討論的時候。”曾紀澤的頭腦很清醒,他道:“滿清在北方的統治還是有一定基礎的,咱們在沒有穩定江南時,是不應該輕易北伐。我以為,咱們可以借發匪之力對抗滿清,至少也拖住他們。好讓咱們先平定南方,然後再騰出手來收複北方。”


    “利用發匪?怎麽個利用法?”曾國荃與鮑超均是不解其意。


    曾紀澤詭異一笑,道出四字天機:“逐洪北上。”


    他的計劃是在最後的攻城戰中,在天京北門故意留一道口子,放洪秀全和李秀成逃出城去。眼下江南太平軍基業已毀,再無重振的希望。洪秀全唯一的選擇就是逃往江北,與撚軍會合。


    湘軍有著強大地水師。洪秀全就算借撚軍之力。重整聲勢。也無法打過江來。到時他隻有向北發展。與清廷爭奪生存空間。到時。湘淮軍便可坐山觀虎鬥。趁著這兩股勢力相互糾纏時。掃平南方。發展自身。


    等到太平軍與滿清打得兩敗俱傷之時。南國便可坐收漁利。仿效明太祖朱元璋。分數路過江北伐。逐一將他們消滅。一統中華。


    曾紀澤地大計劃。早有赴上海之前就已確定。到目前為止。這計劃一直在按照他地預想一步步變為現實。天京之戰。則是這個計劃地第一個極為關鍵之處。


    曾紀澤地計劃得到了曾國荃和鮑超地認可。這兩人雖不是什麽戰略家。但明太祖之事還是聽過地。曾紀澤搬出前朝典故來。他二人立刻便信服地五體投地。


    根據曾紀澤地計劃。湘淮二軍重新調整了圍攻地態勢。曾國荃部主攻天京西麵。鮑超軍主攻南麵。曾紀澤和他新到地淮軍則主攻東麵。北麵由湘淮二軍共同負責。兵力布置地較為薄弱。為太平軍留了一條讓城北逃地口子。


    太平門外。吳長慶地一個營剛剛開到此處。正是挖掘戰壕。以便與先前已經在此地朱國章營所挖戰壕連成一片。在東西南三麵。湘軍在天京城外至少都挖有橫縱十幾條壕溝。但根據曾國荃與曾紀澤地命令。北麵軍地壕溝數量不得超過三條。


    “淮軍的兄弟,再加把勁就挖通了啊。”對麵地幾個湘勇衝著正在辛苦挖溝的淮勇們叫喊,臉上盡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淮勇排長鄭會直起了身子,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手撐著鎬。沒好氣的向對麵湘軍喊道:“我說對麵的弟兄。咱們兩條壕溝就差這麽不到兩丈了,你們就不能搭把手從那邊挖下麽。”


    “咱們在這裏都快挖了半年了。也該叫你們這些小子吃吃苦了,我說你就別抱怨了,趕緊挖吧。”叫得最高興的那名湘勇叫包大全,他是那一小隊湘勇的並沒有頭。


    鄭會白了那包大全一眼,他抬頭看看天,已是日當正午,不遠處,炊事班的幾個夥夫正拎著籃子往這邊來,應該是來送飯地。


    鄭會把手裏鎬子往土裏一插,揮手道:“大夥別挖了,先吃飯休息會吧。”


    一幹淮勇長鬆了口氣,都把工具扔下,一身疲憊的坐了下來。


    隨同夥夫們一起來的還有剛剛剛到任不久的訓導官趙信忠,原則上這個趙信忠的官階與連長同級,屬於鄭會的上屬。所以鄭會一見訓導官來了,忙招呼弟兄們站起來,笑臉相迎。


    “大家快坐,快坐。不要太過拘緊,我就是趁著午飯時間,來和大家聊聊家常,鄭排長,接著。”


    趙信忠說著將一碗米飯和半勺紅燒肉遞給了過去,鄭會忙接了過來,說道:“訓導大人,你也和大夥們一起吃吧。”


    趙信忠笑道:“我吃過了,你們吃吧。咱們曾大人下了命令,從今天時,咱淮軍的夥食裏頓頓都會有肉,大夥好好享受吧。”說著他便與那些夥夫一起,將飯菜分給在場的淮勇。


    對麵湘軍的包大全一聽,嘴裏頓時跟著流口水,喃喃道:“頓頓有肉啊,簡直是他娘地神仙過的日子,早聽說淮軍的待遇好,果然是如此呀。早知道老子當初就投奔淮軍去了。”


    更令包大全這些湘勇們驚奇的是,對麵的淮勇們個個手捧著飯菜,卻沒有動筷子,像是在等著什麽。包大全忍不住喊道:“對麵的傻蛋們,有肉還不吃呀。不想吃的話就送給我們呀。”其餘的湘勇也跟著一窩蜂地起哄。


    鄭會不以為然,見手下弟兄們都拿到了飯菜,便騰地站了起來,其他弟兄們仿佛早有約定,也跟著站了起來,個個莊嚴肅穆。


    鄭會掃了眾弟兄一眼。高聲道:“軍人地天職是什麽?”


    “服從命令!”手下的淮勇們齊聲回答,聲音嘹亮,震撼人


    “誰是淮軍地領袖?”鄭會再問。


    “曾大人!”


    “誰給我們發餉?”


    “曾大人!”


    “誰給我們土地?”


    “曾大人!”


    “我們要服從誰的命令?”


    “曾大人!”


    “我們要為誰赴湯蹈火?”


    “曾大人如此不可思議地情景,直將對麵的包大全等湘勇瞧得一愣二愣。


    曾紀澤把這叫做“飯前誓詞”,這同樣是他所設計的訓導體係中的必要一環,就如同基督教信徒們會在飯前做祈禱,感謝上帝賜與他們食物一樣。


    在淮軍將士的眼中,曾紀澤就是他們的上帝,他們所獲得的一切。都是曾紀澤所賜予的。人就是這樣,很多時候都會忽略別人的恩德,所以曾紀澤要他們時時記。日日記,永遠牢記住誰是他們地恩人,誰是他們的領袖,將這種忠誠與感恩潛移默化的灌輸入他們地靈魂之中。


    不久之前,鄭會他們這些淮勇們也會覺得這“飯前誓詞”有些別扭,但經過訓導官的思想教育和堅持不懈的執行,現在的他們,已經把這當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之事。而他們對曾紀澤感激與忠誠,也是在與日俱增。


    行過誓詞。淮勇們才開始吃飯,而那趙信忠則從口袋中掏出一本小冊子,那是複旦公學新編的《中國史簡易版》,裏麵以比原版更直白的語言,簡要而明了的講述了兩百餘年來,滿清的殘暴統治,痛斥了滿清的諸般罪惡。


    曆史教育同樣是訓導工作地重要部分,教育的範圍已經由原來的公學學生,擴大到了淮軍的基層官兵。除了講述滿清的殘暴之外。《中國史》中還描述了太平天國的邪惡,以便使將士們認識到,消滅太平天國,與今後的反抗滿清並不矛盾。


    訓導官趙信忠慷慨激昂的講述著那段血腥的曆史,士兵們連吃飯邊聽著,待聽到激憤處,個個是怒發衝冠,恨得咬牙切齒。


    漢人並不是生來就懦弱,並不是生來就願被奴役。隻是。當年地滿清入侵,殺盡了敢於憤起反抗的仁人誌士。打斷了漢人的脊梁。


    他們篡改了儒教的精髓,他們焚毀了異己的書籍,他們將整個漢民族都置於他們的奴化統治之下。這個偉大的民族,經多長年累月的人性摧殘,早已不複往昔勇敢與智慧,漸漸淪落為任人鞭打的黃牛,默默無聞地供養著那些吸血地蟲子。


    是洋人的堅船利炮打開了這個令人窒息地大牢籠,根值於血液之中的那種不屈被喚醒,蘇醒的他們,就像千百年前他們的祖先一樣,再一次為贏回人的尊嚴而戰鬥。


    這就是曾紀澤的目的,讓這些滿清鐵幕之下的奴隸,重新找回對“做人”的向往。


    雖然在不同的戰壕,但訓導官口中那血淋淋的曆史,卻同樣在打動著包大全的心靈。他和他的湘勇們陷入了沉思,內心中,仿佛有什麽深埋的東西在蘇醒,有一種憤怒企圖衝破牢籠,為那兩百多年來的屈辱複仇雪恨。


    訓導官講罷,淮勇們個個怒不可遏,嘴裏罵罵咧咧的不停,訓導官壓了壓手道:“大夥心裏清楚就行了,別太張揚,這口惡氣,曾大人早晚有機會讓大夥發泄出來。”經過訓導官一番安撫,眾人這才平靜下來,喃喃咒罵著將碗裏的飯菜扒拉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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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訓導官在這裏講完課,很快就離開去了其他兩個排的防區。鄭會見大夥飯也吃完,便道:“咱們接著幹吧,天黑之前連長大人要來視察的。”


    這一排的淮勇們正要拿起鎬來接著動手,那連包大全笑嘻嘻的喊道:“我說鄭兄弟,剛才你們的那個什麽訓導官講的太好啦,好些東西咱弟兄們聽都沒聽說過,不如你給大夥講講吧,也好叫咱們開開眼界。”


    鄭會一怔,眼珠那麽一轉,無奈道:“兄弟你們想聽故事我講一講也無妨,隻是還有這麽一長段才能挖通,我們得趕著在天黑前完工呀,不然非得被上峰責罵。”


    包大全一擺手,叫道:“這有什麽難的,我說弟兄們,快給淮軍的兄弟們搭把手,幫他們幹完咱好聽故事呀。”


    湘軍的那些士兵們也跟包大全一樣,一門心思的想聽曆史故事,包大全這麽一呦喝,也不用多催,十幾個人抄起家夥就埋頭苦幹起來。


    “那就多謝弟兄們啦。”鄭會一臉的得意。


    傍晚,月明星稀,炮聲轟轟不斷。在那漆黑的戰壕之中,蒙昧初開的戰士們圍坐在那人的身邊,聽他繪聲繪色的講述著那久遠的曆史。


    北京,儲秀宮。


    那婦人身子微斜,一手依靠著炕上紅桌,另一手捏著茶蓋。除了母指食指外,她那白纖長的手指都被銀紙包裹著,保護著那長長的指甲。那露出的兩個指頭,優雅的撥弄著杯中的香茗。


    桌子的另一邊,坐著另一位雍榮華貴的婦人,茶已涼,卻不曾飲過一口。她不急不慢的撥動著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念叨著什麽“阿彌陀佛”。


    “啟奏兩宮皇太後,恭敬王求見。”一個身形微胖,雙眼細眯的太監躡著腳走入,恭敬的向那兩個婦人上報。


    慈禧將那茶杯蓋放穩,慢慢的坐穩了身子,慵懶的擺了擺手:“安德海,讓六爺進來吧。”


    “喳。”太監應聲而去,過不多時,一位英氣勃勃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上前便要下拜口中邊道:“臣奕叩母後皇太後,聖母皇太後。”


    恭王奕還未彎下身子,慈禧便忙伸手一揮,笑道:“六爺不必多禮,趕緊跪安吧。”


    奕仍舊下跪行禮,罷了才起身,慈禧忙又招手:“安德海,快給六爺看座,別讓六爺站著說話呀。”


    總管大太監安德海忙不迭的搬來一張凳子放在了奕的跟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王爺,您慢坐啊,小心點。”


    奕連瞧都沒瞧那安德海一眼,拂袖坐下,道:“啟奏兩宮皇太後,南邊來了信兒,曾紀澤的淮軍已經開拔,不日就可以與湘軍會合,兩軍相加將近有十萬人馬,臣相信六月之前,天京便能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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