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姨說:「你媽媽在當鋪當過一條項鍊,是你媽媽最後的遺物了,當鋪的人找過來,問還要不要贖,不贖就要賣掉了。」


    裴吟立刻趕了回來。


    當鋪的人跟裴吟說,他媽當初當了十年,但是現在通貨膨脹,再晚就不值錢了,所以問問主人要不要贖。


    裴吟當晚喝了很多酒,他說,要贖,當然要贖。


    裴吟迷迷糊糊地簽了幾頁字,沒發現中間夾了兩張貸款擔保人的協議書,等他酒醒後,尚家已經人去屋空,留給他的隻有一紙債務。


    所以,你問裴吟過的好嗎?


    他過的當然不好,但他不會跟任何人說。


    因為這是他的苦,這是他的命。


    人生最怕富起貧終,因為前些年過的太好,所以以後的日子才會格外的苦。


    在每一個,每一個尚之昂告他狀的時候,裴吟其實並不厭惡尚之昂。


    他隻是懷念,如果他的爸媽在,一定也會這樣對他好。


    他能吃到昂貴的自助餐。


    也會有最新型號的手機。


    沒人會把他關在超過四十度的車裏。


    也永遠,不會有人傷害他的小貓。


    第54章 在我身上試針吧。


    裴吟靠在小床上, 抱著荊訣的衣服睡了一會兒。


    他夢見自己回到遊樂場,那時的他已經不再需要用兩個小時換一隻玩具熊,他熟練的切換彈夾, 不到一分鍾, 二十發子彈彈無虛發,擊破了陳列架上的所有氣球。


    裴吟感受著耳邊的喧囂, 放下槍,卻沒有回頭。


    他不敢回頭,因為同樣的畫麵他夢到過太多次了, 一旦回頭,身後景色就會在瞬息間化成一片死寂, 溫爾雅和裴軍會在他眼前逐漸褪去顏色,最後變成十二歲的裴吟認屍時的慘白模樣。


    隻要不回頭, 就算這個世界是假的也好,裴吟願意在這裏多待一會兒。


    「醒醒。」


    可是又有人在他耳邊叫他:「你該醒了。」


    裴吟猛地睜開眼, 伴隨著手指一縮的動作, 掌心傳來一聲很小的「嘩啦」響。


    裴吟顧不上被汗水浸濕的衣裳,立刻低頭朝掌心看去——


    是一張疊起來的紙。


    應該是荊訣那件外套兜裏的,在裴吟睡覺的時候滑到了他手上。


    裴吟看了幾秒,忽然想起來,這是他上次在醫院點滴的時候, 秦勉給他送來的信。


    但那晚裴吟因為立林的事離開了荊訣,後來外套被裴吟放起來,這封陌生人的來信就跟荊訣的大衣一起被他保存進了行李箱。


    裴吟記得當時秦勉說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名字, 所以後來離開醫院, 裴吟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裴吟掐了掐自己發麻的胳膊, 之後換了個姿勢, 輕輕將信紙展平。


    一張沒有任何花紋和香氣的白紙,卻能從開頭兩個字便看出信主的用心。


    信主一筆一劃,盡力用最工整的字跡寫道:


    裴吟你好,我是楚禾的奶奶。


    聽說你已經回市裏的醫院了,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對不起,我沒有臉麵求你原諒我的孫子,是他做錯了事,好在你沒有受傷。


    我隻想跟你說,那毒蘑菇毒性厲害的狠,你與你老闆身體要有不舒服,記得盡快去看醫生。


    我知你是好人,沒有嫌我髒,還陪我吃飯,千錯萬錯都是我不該,請不要記恨楚禾。


    也許有許多錯字,但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紙,不好意思再找人家要了,請你見諒。


    對不起,祝你早日康復。


    劉桂芳。


    ……


    裴吟看著信中的落款,終於想起來了。


    秦勉確實說過送信人叫劉桂芳。


    這大概就是一封普通的致歉信,但裴吟不願意再回憶當天的任何事,所以他很快便將信紙沿著之前的痕跡折好,放回了床頭。


    裴吟起身,想去給自己倒一杯水,但他走到水壺前才想起來,自己前段時間住在小歪的舊廠房,後來又搬進荊訣家,這間出租屋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不至於到積灰的程度,但確實能看出有段時間沒有住人。


    裴吟走到窗前,掀開窗簾往樓下看了一眼,他本來沒覺得自己在期待什麽,但看到空蕩馬路的瞬間,卻又有一瞬間的失望。


    ——唉,人啊。


    裴吟搖搖頭,放下窗簾。


    說什麽老死不相往來,結果幾個小時不到就想起了荊訣。


    不過想歸想,裴吟絕對不會去找荊訣,不止現在,他從今以後都不想再見荊訣了。


    關於裴軍是否真的是臥底這件事,裴吟已經不需要求證了。因為當他冷靜下來,會發現過去很多不合理的事都在這個假定下變的合理了起來。


    包括裴軍工資不高卻忙碌到需要經常出差的工作,包括裴軍常說的那句「要在活著的時候對你好」,也包括裴軍健碩的身材和手上的繭。


    溫爾雅有一次問過裴軍,裴軍隻說是公司最近在搬遷,過段時間就好了。


    可事實是過段時間也沒好,它永遠也不會好,因為裴吟現在想起來,才意識到那是槍繭。


    實在是裴軍將丈夫和父親的角色扮演的太好,裴吟連一次也沒懷疑過裴軍。


    裴吟坐在床邊,思緒開始不受控製的飄遠。


    他想,原來他的父母並不是遭遇了一場飛來橫禍,那場綁架也根本不是一場無妄之災,那就是一場有預謀,有計劃,有跡可循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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