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抿唇,即鹿望著臨海的建築,想找找看哪裏有一家新開的花店,又不想顯得太期待,麵上仍是淡淡的帶著頹然,心髒卻已然疾速跳動,不自覺地掐了掐掌心。


    即鹿不想再去想這些事,垂了眼,強迫自己不去看它。


    段從禎餘光瞥見他動作,微微勾唇,冷硬眉目染上幾分難得的溫和,把手機仍給他,抬手指了一下右邊的巷道,「那條街到底就是了。」


    即鹿沒反應,隻順著他的動作看下去,街道下坡,最下麵是一條環島公路,繁華的街市上,花店正好在環島公路右側,店麵朝向繁榮的城市,背麵窗扉對著一望無際的海洋。


    饒是如此,即鹿也還是有些驚訝,眼中泛起幾分光亮,連身軀都坐直了些。


    花店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普通的店麵,普通的櫥窗,裏麵是黑的,隻看得出很幹淨。


    即鹿愣了愣,有點猶豫,微微皺眉,不確定地開口,「裏麵什麽都沒有,是空的啊……」


    他懷疑這又是段從禎撒謊騙他的什麽把戲,隻等著看他希望落空。


    「是。」段從禎點點頭,伸手打開店門,側身給即鹿讓路,聲音平靜,「等著你來填滿它。」


    玻璃門在麵前打開,即鹿怔了一瞬,下意識抬頭看向段從禎,隻看見一雙過分深邃而沉默的眼睛,好像深不見底的水潭,沒有絲毫波紋。


    心口一跳,即鹿不受控製地往前走了兩步,燈打開,他才看清了這家店麵的全貌。


    很大的一間房子,壁上鑲嵌著供吊蘭擺設的木架,正中間有一張大桌子,可以插花練習,原木花架層次分明,手感厚重,還能聞到木質香水的淡淡芬芳。


    雖然都是空的,卻仍然可以感受到裝潢的精緻典雅。


    喉結滑動,即鹿望著整間屋子的裝潢,一時有些怔忡。


    「要不要去樓上看看?」段從禎看他臉色,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樓上……」即鹿收回摩挲在插花台上的手,聲音幹澀,「也是空的?」


    「嗯。」段從禎頷首,「不大,隻有一間臥室,但是有很漂亮的陽台。」


    即鹿微微垂眼,胸口起伏的幅度慢慢變大,卻始終沒說話。


    「穿過這裏,有個小花園,在海邊。」段從禎指著旁邊的幽深走廊,「原本那塊地沒有批給我,但是我覺得用來做花園會很好,就要來了。」


    「花園……」即鹿無意識重複他的話,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跟他說話。


    「嗯,花園。」段從禎走在前麵,微微側身,偏頭示意,「去看看?」


    「朝南的嗎?」即鹿訥訥地問。


    「嗯,東南朝向。」段從禎點頭,「能看見朝陽,夕陽就不行了。」


    「朝大海嗎?」即鹿又問,聲音小了許多。


    「嗯。」


    「大不大?」即鹿問。


    「不大,但很漂亮。」段從禎說。


    「……很漂亮?」


    「很漂亮。」


    「……」


    即鹿沒再說話了。


    段從禎看著他低垂著眼,看不出眸中情緒,額前散亂的發微微垂下,堪堪遮住眉眼。


    男人脆弱的樣子就像快要凋謝的花,像瀕死的鹿,像掉進陷阱的獵物,讓人忍不住想要欺淩,想要摧毀,想要占有。


    段從禎不自禁地抬手,微冷的指尖觸到男人眼上,指腹感受到他本能地眨眼,睫毛拂過指腹,帶出觸電般的細微觸感。


    喉嚨一緊,心口卻莫名幹澀起來,細微的疼痛讓段從禎感到陌生。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似痛非痛,並非來勢洶洶,卻仍讓人難以防備,如同藏在皮膚下綿密的針,蟄伏著,甫一動情便會冒出來往心髒上紮。


    段從禎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疼痛,直到跟即鹿在一起。


    這男人看上去是溫順的,可以拿捏的,可以背叛的,沒有自我的,但他卻實實在在讓段從禎痛過很多次。


    生理的,心理的,精神的,思想的,他發瘋一般踢在自己腹部,明明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刺痛感卻久不消散,他把刀子插進肩膀,明明麻痹了神經,他卻仍然感受得到血肉被剜開的撕裂。


    段從禎卻突然感覺,即鹿帶給他的痛苦,從未如此強烈。


    那些生理的,肉眼可見的傷,並不如現在疼痛。


    他想起那天,診室裏,那位醫生的話。


    「段先生,你經久不息的痛楚,也許是心因性的。」


    「也就是說,是傷心導致的。」


    低眼凝視著麵前沉默不語的男人,段從禎緩緩收回手,垂在身側,極為緩慢地攥成拳。


    即鹿仍然抿著唇,並不抬頭看他,麵色僵硬,像是在竭力壓抑什麽。


    過了許久,或許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他才輕聲開口,聲音幹澀,帶著顫抖,「段從禎,走吧。」


    眸色微變,段從禎垂眼盯著他,聲音冷淡而穩,「不去看看?」


    「不了。」即鹿忙搖頭,眼睛有些霧氣,低著頭,重複道,「不看了,我想回去。」


    說著就要往外跑。


    手腕被拉住。


    段從禎抓著他的手腕,淡聲道,「看看吧,也許你會喜歡。」


    「不用。」即鹿扯了扯嘴角,手臂執拗地用力,從他掌中掙脫出來,「我好累,回去吧。」


    段從禎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眼神深邃而銳利,好像要把他撕開,看看他內心最深處的欲望,好像下一刻就要戳穿他蹩腳的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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