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淩浩傾身。


    周乃言仰躺沙發,指尖一扣一扣,像鑿鐵皮心一樣敲擊地板,「忙,然後累。」他看了眼淩浩,欲言又止。


    「夫妻生活上呢?」


    行,說到了。周乃言嘶了一聲,問,「要坦誠嗎?多坦誠?」他沒做過這種事,要事無巨細嗎?


    淩浩故作苦惱,「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聽,但我聽過無數,估計你們的也不會特別到哪裏去。」他露出頑皮的笑,問,「這樣會讓你舒服點嗎?」他有提議他們去諮詢門診找諮詢師正式諮詢,但周乃言的意思是,不用搞這麽複雜。


    淩浩也知道國內諮詢師魚龍混雜,與其花精力試諮詢師,不如找個信任的合盤托出。


    周乃言這種人交付信任很難,所以聽淩浩建議,加入野外拓展訓練,學了好幾年合作和信任。效果是有的,他和實驗室那幫人關係都不錯,有獵頭挖都挖不走的工程師,高凝聚力和高效率的團隊。


    「這個要怎麽說?」


    「就說說這部分生活開不開心。簡單說說。」淩浩加以引導。


    周乃言沉吟,「剛結婚,挺累的。」


    新婚的溫清粵很拘謹,他撬開她的嘴都用了好久。她依從性很高,不用酒精也是指東打東,指西打西的人,她很信任周乃言的這部分經驗。她會觀察他,然後通過觀察複製。


    但她複製完了,會選擇性粘貼。溫清粵有自己的一套標準,這套標準,隱隱灌輸給她「發出聲音不太好」。此處不便詳述,簡而言之,周乃言用了一些稍許暴力的手段,大人打小孩一樣,催發她的情誌。他在這方麵,付出的精力比感情上高,所有收到的回報也比較高。


    「現在還不錯,比預想的夫妻質量要高。」


    「你預想的是什麽樣子的?」


    周乃言攤手,「預想是吃不飽的。」


    淩浩差點笑了,又正色地點點頭,「你對婚姻剛開始的預想是什麽?」


    「和平。」他討厭一切撕破臉皮的關係。他和周石簷的關係就是一次次撕破臉,又不得不被親緣綁定。所以他拒絕變量,比如孩子,比如超過計劃的感情。


    「以前沒有想要因為愛情進入一段婚姻?」


    「我覺得心動就足夠了。」


    心動是心跳猛然起高的那一波,愛情則是失序動盪的一波三折。愛情是需要時間檢驗的,周乃言的時間隻夠檢驗心動。


    「你對溫清粵心動了?」


    「當然,不然也不會......」周乃言挑眉,點到即止。


    淩浩笑笑,立馬明白了。「我說過的吧,你一直在進入一段段關係,證明你對關係渴望。要知道真正冷漠的混不吝沒你那麽尊重別人,但你沒有進入一段真正的關係,過於尊重別人,證明你怕。快速地陷入和抽離,是你的本能在渴望和懼怕之間找到的微妙平衡。」


    麵對他這種迴避型依戀,淩浩沒有在迂曲問題上打轉,問題利落幹脆。


    周乃言的情感電量是虛的,就像劣質出品的電池一樣,標的100%,實際不足50%,看似充滿魅力,電得女孩兒暈頭轉向,實際不經久耗。可能他們也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時長短,所以會高效投放在感情裏的某個段落,比如最讓人興奮的「段落」。


    不少花叢遊走的男士都有這類心理問題。而不少苦戀浪子的女士不了解這個癥結,是以,奔走心碎。


    有時候,他們不是不愛你,是電量有限。


    淩浩直接戳中了周乃言虛電的內核。


    他說所有的迴避型依戀都有一個形成迴避的痛苦缺口,可能和成長環境有關,可能和感情有關,或者是校園暴力,或者是事業重挫,你的是什麽?找出來,告訴我。


    幾乎在瞬間,周乃言迅速耗盡情緒,用拖拽殘喘的負電量宣告:「今天就到這裏。」


    然後連續兩天,周乃言都做了那個夢。夢得他噁心。


    他很少會完整夢完那個片段,那個夢隻是插敘在他的夢裏,有時候在槍戰,突然轉場,頭頂雪糕筒的小男孩就站在那裏,再一眨眼,槍戰還在繼續;有時候在度假,金色沙灘突然下起淋漓大雨,色調灰藍,遠處孤零零站著一個男孩,他起身前往,男孩消失,暴雨停止,皮膚再次灼上熱辣陽光。


    他沒有細想過這個夢,被淩浩點撥,缺口之說好像並非沒有道理。他經常會在雨天透不過氣。


    周乃言用力顛了個身,很快嫌惡地抽離,起身去洗澡。和淩浩的交流讓他的虛電狀態直接耗空。累死了,比陪溫清粵發癲還累。


    等洗完一個漫長的澡,周乃言又緩了會,給溫清粵發去條語音,「在家,活著......我愛你。」


    溫清粵收到消息,懷疑他在陰陽怪氣,嘴巴兔瓣似的生氣蠕動。


    這幾天,她收到了很多消息,全拜酒後後遺症所賜。離婚,孩子,上市,分居,飲酒,忍忍......她疲於應對,於是手指一點,呼叫轉移給了周乃言。


    不知道為什麽,把話說絕了、情吐盡了之後,並沒有想像中的羞恥,溫清粵如釋重負,一下無所畏懼。可能尿都亂撒了,臉也不要算了。


    秋光甚好的下午,淩浩帶兒子來買琴,挑了三四個小時,孩子好乖,呆在他臂彎安安靜靜,走時溫清粵朝他揮手,心裏也想要一個。


    這麽想著,小腹應景的一痛。二十九周歲的第一個卵子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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