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如往常一樣,言談舉止裏是優渥的修養和紳士的風度,隻是眉宇裏一絲陰戾隱藏不去。


    老太太坐他對麵, 舀了一勺魚湯喝下,說起上個月第一次見沈逸矜的事。


    她說:「見之前,我聽說了她的身世, 以為那是個多可憐的姑娘,可是見到人時, 我不得不承認,這姑娘氣質出眾。」


    「她看著柔柔弱弱, 卻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她說話也不帶討好不帶驕矜,和我們平時接觸的人一點也不一樣。」


    「我當時看到她第一眼, 就喜歡上這個姑娘, 心裏想這是你的福氣。如果她父母健在,你恐怕娶不上她。」


    祁淵聽到這一句, 神色動了動, 唇角挑起一抹嘲諷:「那是我高攀了。」


    他伸了筷子去魚湯裏夾豆腐, 夾了幾塊都沒夾得起來, 全碎了。


    老太太看他一眼,也抬起筷子去夾,手指因為年邁微微有些顫抖, 卻絲毫沒影響她完完整整地夾起一塊, 那動作輕緩,溫柔,幾乎沒用一分力氣。


    老太太吃進嘴裏, 笑著說:「你呀, 就是戾氣太重, 你這樣怎麽能把矜矜哄好呢?」


    祁淵不以為然,放棄豆腐,夾了塊魚肉:「一塊豆腐而已,大不了不吃。」


    他也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沈逸矜的情景。


    那還是為了和蘇萱萱談假結婚協議的時候,沈逸矜文弱,清雅,一張嘴卻伶牙俐齒,他幾次想掐她脖子,幾次又被氣笑。


    回去的路上,於決說:「你和沈逸矜吵起來的時候很帶感,就像兩口子,如果聯姻的是她就好了,你們倆一起過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他當時沒說話,心裏卻對於決說的前一句很贊同。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那麽和他說話,一點也不把他當回事。


    而這個女人說話時雖然聲音柔和,綿綿的,卻字字珠璣,夾槍帶棒,說是綿裏藏針吧,也沒那麽刺人,就一下一下撓人得很。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個時候被她吸引的,但後來新婚夜發生那樣的事,他常常想,幸好是她,如果換成蘇萱萱或者別的女人,他根本不可想像。


    但是,如果這件事原本就是她的陰謀,他還要怎樣去麵對她?


    吃過飯,祁淵一個人沿著曲折的青石小徑,往假山上的亭台走去。


    那是枕荷公館的至高處。


    站在亭台上,腳下叮呤的流水聲清晰可聞,蜿蜒巍峨的圍牆外,上百畝的荷塘在晚風中送來陣陣荷葉的清香。


    祁淵點上一支煙,懶散地斜倚在柱子上,無星無月的漆黑夜色裏,隻有嘴角那點猩紅能照見他落寞的神情。


    風,漸漸涼去,指尖的煙霧還沒騰起,便被吹散。


    最後一支煙抽完時,祁淵捏扁了煙盒,丟進了垃圾桶。


    走下亭台,沒想到老太太披著披肩站在假山下,一直看著他。


    「夜風涼,奶奶你怎麽出來了?」祁淵幾步走過去,換過傭人的手,扶著老太太,送她回房。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背,有點感慨:「我們祁家人生性冷漠,倒是你最重感情。」


    祁淵沒應,他心想說,他的感情可能也是最近才生出來的,一團一團的,在心裏像繁衍不息的藻類,又癢又難受。


    所以,是不是還是沒感情好一點?


    往前,轉過一個半月形的水池,一陣濃鬱的花香在地燈中搖曳,瀰漫了整片空氣。


    「小淵,給我摘朵花吧。」老太太朝那看去。


    祁淵說好,走去摘了幾朵梔子花回來,給老太太別了一朵在衣領上。


    老太太低頭,用力嗅了下,臉上露出一個雍容寬慰的笑。


    可年輕人垂著眸,指尖的動作溫文優雅,冷逸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連眸光都是黯淡的。


    回到屋裏時,老太太拉住祁淵的手,聲音很輕地說:「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意味卻很深長。


    祁淵微微傾身,點了下頭。


    *


    翌日一早,老爺子便被推進了手術室。


    祁景東收到消息,帶了人趕到醫院,卻沒能把人搶得出來,因為手術室門口站了一排保鏢,個個精壯有力。


    祁淵站在走廊中央,雙手插在褲兜裏,雙腿微微敞開,微抬下頜,薄唇漠然。頭頂的白熾燈打在他身上,鋪散出一片威壓感的光芒,高大,筆直,且異常冷靜。


    離他兩米遠,隔著保鏢,朝他呼天搶地的人除了祁景東,還有他的二叔、三叔和小姑、大姑的兩位丈夫。


    都是望和集團的利益核心人物。


    祁淵冷眼陰鷙地看著他們,任由他們上竄下跳,他不動一分。好像他與他們隔著兩個世界,隨便他們怎麽吵鬧,怎麽威脅,對他都造不成一點點傷害。


    好在這裏是醫院,都是要臉麵的人,沒鬧一會便停止了。


    祁淵看了眼手術室頂上的燈,走去走廊盡頭,抽菸。


    祁時晏跟過來,要了一支,攏上火,兄弟兩人頭湊頭,一起點上。


    「哥,這回我是真的服你了。」祁時晏抽上一口煙,朝祁淵比了個大拇指,懶洋洋地靠在玻璃牆上,眯了桃花眼地笑。


    「怎麽?以前的『服』都是假的?」祁淵走到他對麵,也散了一身正形,反手支肘支在欄杆上,姿態憊懶。


    「以前是服在皮囊裏的,現在是更服,服到骨子裏去了。」祁時晏笑,瀟灑地揚了下他頭頂的黃捲毛,語氣狂妄,「我一向都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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