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大名捕的宗旨是:


    為正義而戰,鋤暴安良,去惡扶善。決不怕強權勢洶,隻求盡心盡力。不以眾欺寡,不以強淩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隻是因為職責在身就胡亂抓人殺人的事,過去我們不曾幹,現在我們不會做,將來我們也決不屑為之!以拳頭製人,那是野獸行徑,以德服人,才是俠者當為。如果為王法所囿,隻為朝廷效命,那我們隻是鷹犬走狗,四大名捕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斷斷不死的!


    梁癲要打殺蔡狂。


    他一腳踢著了蔡狂的胸脅。


    這時候他就聽到對方的呼聲。


    那是先從心裏喊出來的。


    那顆心必定是已四分五裂的心。


    然後那聲音再透過了肺。


    那肺也必然已四分五裂了。


    之後那聲音才自湖畔著火起風的稀薄空氣裏喊了出來。


    那空氣也給撕割得四分五裂。


    “養養死了!?她是怎麽死的!?誰殺了養養!?”


    那時候,蔡狂仿佛已瘋狂。


    他已忘了閃躲。


    不懂得躲避。


    他已捱了一腳重創,脅碎骨斷。


    但他隻知哀哀狂號,血水不斷自咀裏湧溢出來。


    隻要再一腳,梁癲就能踢殺了蔡狂。


    卻不知怎的,梁癲卻收了踢了一半的腳。


    本來他要攻殺這宿敵,易如反掌,同時也順理成章。


    他早已失去了愛妻。


    一個沒有老婆的父親,總是特別鍾愛他的女兒的。


    何況是養養這般乖巧的女兒。


    但不知怎的,梁癲卻攻不下去。


    他一看蔡狂的樣子,一聽他的聲音,心中就油然的生起了一種感覺:


    ——他真的是那麽痛苦的!


    ——他既然那麽痛苦,就決不會殺死養養!


    ——難道他是冤枉的不成!?


    梁癲喝問:“你為什麽不躲開!?”


    蔡狂狂喊:“養養是不是真的死了!?”


    梁癲冷笑道:“你少裝蒜!”


    蔡狂像渾不知道自己傷重,每喊一個字都喊出一口血來:“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怎麽死的!”


    梁癲怒笑道:“是你殺了她的,少在我麵前裝瘋賣傻!”


    蔡狂愣了一愣:“我殺了她?”


    他隨即狂吼一聲:“你戲弄我!”


    一手抓向梁癲。


    他這不算是出手。


    他隻是要把梁癲揪起來。


    梁癲臉上發白,一反掌便格開蔡狂的手,怒叱:“你要幹什麽!?”


    蔡狂狂烈地道:“你告訴我:你是誑我的,養養沒有死,她沒有死,是不是?對不對?”


    他的雙目因狂烈無已的期望,因而發出湛藍的青光。


    梁癲頓時皺起了雙眉:“你這是真瘋還是假癲?”


    然後問:“你為什麽要殺養養?”


    接著又問:“你真的沒有殺養養?”


    這兩個問題,顯得他已頗為懷疑:究竟蔡狂是不是凶手了。


    但蔡狂的眼色卻黯淡了下去。


    全然黯淡下去。


    他看得出來。


    梁癲是說真的。


    ——養養死了。


    (養養竟然死了!?)


    他大吼了一聲:“養養,你等等我!”


    他大步就往七分半樓方向飛奔。


    他對梁癲視若無睹。


    梁癲在這一刹間,也不知該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


    現在的情形,隻要他把握時間出手,就一定能除掉這號大敵。


    可是,他看到蔡狂現在的樣子,連他也不敢相信,這人會是殺死自己女兒的凶手!


    當蔡狂正越過他而且背向他之際,他突然想到一個方法:


    一個可以證實蔡狂是不是殺人凶手的方法。


    他一伸手,抓向蔡狂背上的褡褳。


    他一手奪過褡褳,立即撕開一看,隻見布絮破裂中,赫然現出一口刻有鮮麗紅梅的金色小瓶!


    蔡狂傷恨欲絕之際,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東西給奪去。那是一種肉血相連的感覺。那一刹間,蔡狂仿似聽到養養在雲深不知處的天外,哀叫了一聲。


    梁癲要是拿他別的事物(包括奪取他的性命),他可能都不會在意,但要攫取這項養養交給他的東西,他是寧死都不肯失去的。


    他大吼一聲:“拿回來!”


    手祭:大威德金剛手印,急奪金梅瓶!


    梁癲一見褡褳裏真的是金梅瓶,認定蔡狂是為奪寶殺人,當下再無置疑,再見蔡狂向自己下殺手,當下怒叱:“殺人還敢抵賴,納命來!”


    運聚“最勝金財”之大力,反挫反擊。


    兩種奇大無比的力量相擊,轟的一聲,整座湖的火勢突然炸熾了起來,在湖心倒卷出一道井粗的水柱,直衝半空,因水柱沾著黑油,黑油正燃著火焰,所以這水柱看去,也是火柱。


    本來二人功力相若,但蔡狂吃虧在一上來就受傷在先,所以這次兩人再功力比拚,蔡狂悶哼一聲,萎跌於地,咯血不止。


    梁癲一招得手,又要上前攻殺,蔡狂忽道:“你還欠我一個情。”


    梁癲呆了一呆。


    他馬上想起在兩人第七次比武時自己輸了給對方的事,他原應把養養許配給蔡狂,後來卻還是毀了諾。


    蔡狂喃喃地道:“我要你還給我。”


    梁癲怔了一怔:“你要我饒了你?”


    “不。”蔡狂哀傷的道,“我要你告訴我:怎麽死的?誰殺了她?”


    梁癲聽得心頭一震。


    “你真的不知道!?”


    蔡狂淒涼地搖首。


    “你真的想知道?”


    蔡狂哀涼地點頭。


    ——這樣聽來,蔡狂豈不是無辜的!


    梁癲反問:“既然不是你殺死養養的,那為何金梅瓶又在你處?”


    蔡狂詫道:“我殺死養養?”


    梁癲鐵青著臉色道:“你為奪寶瓶而殺人,敢做不敢認麽?”


    蔡狂冤叫:“金梅瓶是養養給我的,她叫我先在這裏等她的!”


    梁癲怒罵:“養養一向貞烈,克守婦道,和老杜十分恩愛,情深逾恒,她怎麽跟你這樣相約!?你說謊!”


    蔡狂叫起撞天屈來:“明明是她叫我來的!明明是她送給我的!不信,你可以問她去——”


    說到這裏,才驚覺養養已歿。


    遂而喃喃也呆呆地自語:“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子?為什麽會發生這樣子的事?”


    “好了,你自圓其說,說不過去吧?露了狐狸尾巴了吧?我殺了你——”梁癲道,“你也沒話說了吧?”


    蔡狂仍隻愣愣的道:“為什麽會有這種事?”竟完全沒留意梁癲劈落的手印。


    隻聽一人揚聲道:“因為有人想害你。”人隨聲到。


    梁養養已死。


    死在廚房。


    蔡狂已走。


    ——現在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殺死養養的凶手。


    梁癲追去。


    ——殺女之仇,仇深必報。


    長孫光明也趕了過去。


    他要去化解蔡梁的決戰。


    鐵手也下山去了。


    他似乎已找到破案的線索。


    此際,七分半樓中,隻剩下杜怒福和鳳姑,相對無言。


    淒然。


    鳳姑發現杜怒福的頭發,竟一下子便白了那麽多,而他本來不怒而威的形容也變得極為蒼老、黯淡。


    她心裏很難過。


    ——不止為養養的死,杜怒福的衰老,但因為這一死一老的恩愛夫妻,因而聯想到自己的命運和遭際,禁不住要感傷感歎。


    她不禁幽幽一歎。


    杜怒福守在養養屍身旁,抱著膝呆坐著,卻忽然問:“你知道養養生前——”他說到“生前’兩個字,忽然哽咽。因為在才不過前一些時間,提起養養,還不可能會跟這兩個字有什麽關係。有‘生前’,因為已經是“死後”,人死不能複生,杜怒福當然是哀痛的,他要吸一口氣才能把話說下去。


    “——最喜歡的是什麽?”


    鳳姑想了一想,還是比較審慎地回答:“不知道。”


    ——一個正在傷心中的人,他的心思是難以捉摸,但卻是易受傷害的。


    “她最喜歡的是你。”


    鳳姑一向跟養養有極深的交誼,但兩人相識時日卻不算長,所以這答案很令她有點驚訝。


    “她佩服你。她覺得你很了不起。她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


    鳳姑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什麽、得到了什麽。”


    “無論如何,不管在朝在野,儒林武林,婦道人家總是受壓製的,她們的職責似隻是相夫教子,終生不能出來參政掌權,一旦有所作為,人們就稱之為‘拋頭露麵’不是個好女人家。你則不然。你敢作敢為,你組織‘燕盟’無視於壓力、輕忽、蔑視與恥笑。你的部屬和擁戴者,男子還多於女子。你收服的高手,也多是英雄好漢。你做到了別的女人做不到的,在江湖上譏笑和鄙視中成長,你今天卻是令人敬羨和喝彩,大家都已刮目相看。養養說:你真是痛痛快快地為女人爭了一口氣。她很羨慕你。”


    “我才羨慕她,一個女人,本應給男人來疼惜的,可是,我這麽忙、這麽累、這麽奔波,為了什麽?我已三十來歲,還沒有嫁出去,缺少家庭幸福,將來沒有依憑;我的部屬的確男人較多,因而流言也就更抹不去了,同僚彼此之間也更易生嫉,一個處理不好,恐怕就變成了蕩婦**,魔女下場!這苦況不是孤獨的女人能夠承受的。一旦孤獨成了孤僻,就算我現在已掙得的,也得要一一斷送出去,那才不值哪。”


    “不過養養說:你何等聰明,你知道急流勇退。這幾年,你與‘鶴盟’結盟,把自己的實力,轉過來協助長孫盟主,壯大勢力,並結鴛盟。一個女人有了自己的事業,又有自己的能力,再以此來襄助意中人,這才是真正無負此生的女人,所以養養一直都認為你了不起。”


    “其實她才令人歆羨。她賢良淑德,她對你的深情,從不轉移。你跟她結連理之後,你仿佛年輕了,容光煥發,更加胸懷濟世大誌,全力把‘青寒果’移植成功,培植出解救人間絕症的‘大快人參’來。憑心自問,做一個女人,做得那麽辛苦幹嗎?像我,自少際遇坎坷,要自己出來闖蕩江湖,不知欠人幾許情、多少債、多少有苦自己知。像養養這樣,煮得一鍋好麵,人人喜歡她,她又嫁得你這樣的夫婿,那才是女人真正的幸福。我覺得她才是幸福的女子,我待她像待自己的親妹子,一直衷心祝福,她……卻沒料……”


    “……這是天妒紅顏。我年紀比她大,常耽心自己比她先死,她可不要為我守一輩子的寡,常勸她改嫁,沒想到……”


    “她不涉江湖,克守婦道,不像我,刀裏劍裏火裏水裏血光裏,我都直去直回,按照道理,我該先她而死,卻不意今日遽披慘禍的是她!”


    “長孫光明對你情深義重,一直悉心相護著你,不會讓你出事的。慚愧的是我自己,未能好好地保護她,居然在青花會中、七分半樓出了事,我真——”


    “光明哥他護著我?你們自是都這樣看。其實,苦在心頭,點滴自知,旁人未必看得出來。我們一樣有著許多問題。光明他雄才大略,也自視甚高。我跟他在一道,首先要自抑,不能沾了他的光,搶了他的風頭。我們都是一級一級從武林刀山劍穀中爬升上來的,所以都很清楚,在江湖中的風霜歲月是怎麽熬過來的,所以,都難免都提防著人;但如果整天都吊膽提心地防範對方,便不會產生真情真義,所以又得要全心全意向著對方。我們過去都是咬著牙硬撐了過來的,能成為一盟之主,也費了不少苦心,欠了不少人情,虧了不少恩義,這些舊友故交,很可能有昔日的秘事情史,說彼此心中全無芥蒂,恐亦不盡然。我倆對杜會主您老,因為是共同欠下恩情的人,反而能夠一致契心,全無隔閡,您在我們尚未成事之時,已慧眼相識,加上我們兩盟一會聯結,對抗強敵,有利無害,故能磊落相交,可是,對待他人之時,就不一定能如此坦蕩無私了,你看,有時,他做了自作聰明的胡塗事,我不坦言;他在外也拈花惹草!我會不知道嗎!有時,我因爭一口氣,跟他爭執起來,他能讓著我時,我會懊悔,若他不讓著我時,我也把他氣煞。您看,我們是不是那麽好,有沒有養養說的那麽幸福?”


    “……這些,你沒告訴過養養嗎?”


    “養養是都知道了的,但她總是勸我,人生沒有完美的事。她告訴我:如果相信命運之說,有的人以星曜運行來算出影響一生起落,但星曜總是那麽個數目。好的星在上幾個流年或大限配合得好,但下幾個流年或大限當然就有所欠缺了。如果以五行生克來觀察命運興衰,那麽也必有得失,不見得每一個組合都盡如人意。如果把影響大限十年的星曜置於一組方格內,就那麽幾格,人就過了一生;如果以出生時辰來算出人的際遇,就那麽八個字,就過完了一生,那麽奢求作甚?沒想到,養養這般說我,卻沒替自己算,她就這樣過了一生……”


    說到這裏,鳳姑忽然把秀眉一蹙,像想起了什麽。


    要是在平時,杜怒福必早已發現了。


    可是他現在卻因太哀傷而沒有注意。


    “其實替人占卜算命的,靈則泄露大機,不準時便呃神騙鬼,總是福壽難全,不是福陰不足,就是難得壽終。我不夠養養聰明,她學東西,一學即會,我卻是怎麽學都學不會,一旦學入門竅,隻會拿自己命來演算,發現自己一生不過如此,不外如是,就心灰意沮,更不會鑽研下去了,我常說,她那麽福相,命一定很好的了。她卻說自己鼻下人中破了相,恐怕不壽,但隻要活得好,縱活得短些又何妨?唉,沒想到,她卻是這樣子就逝去。小趾原是她情同姊妹的婢仆,卻不知是誰,冒充了她,去殺害她的主子。”


    鳳姑聽到這裏,忽道:“不對。”


    “什麽不對?”


    “小趾是冒充的,我們沒能馬上發現,是我們平常跟小趾接觸不深之故,可是,養養跟小趾在一起相依為命已多年了,怎麽也沒立即瞧破呢?”


    “這……這倒是奇。”


    “此外,小趾的冒充者去取‘金瓶梅’她得要從這裏第三層走上第七層樓,第七層樓把守的是陳風威,他已發覺不對勁,但其他三層樓的守衛就毫無所覺嗎?”


    “——風威說過:他跟小趾有過親昵關係,也許,也許這樣才發覺出不妥吧?”


    “或許這就是原因。但是,金梅瓶仍在青花會的時候,我們兩對人都一直很好,一旦失去了它,養養和你已陰陽相隔,而我也心神不寧……”


    “你是耽心長孫盟主吧?”


    “我是擔心他。”鳳姑毅然決然的道,“嚴我擔心他此時此際,不是去調解梁癲和蔡狂的爭鬥——”


    “什麽!?”


    “我知道他在外麵已有了女人。”


    “這……這也許是你多疑的吧?”


    “不是的,女人在這方麵是特別敏感的。這一段日子,他對我特別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似乎並不在我這兒。但這兩天,他的魂魄仿佛又回來了,現在記憶起來,從那時開始,小趾身就老躲在暗處,香氣便一直不散,好像,光明的心是和香味同在的。鐵捕頭不是在檢驗屍身之後說過嗎?小趾大約死了一天半以上。那麽說,養養這兩日身邊的小趾,是一個冒充的殺手,但光明似乎一早已知道這殺手的身份……說起來,在這一天半裏,我發現他一共失蹤了三次,三次回來,眼神裏都充滿歉意,但又期期艾艾說不出他去了那裏。”


    “我想,光明不至於是這樣的人了。”杜怒福不可置信地道,“是你自己多疑了吧?”


    “我的感覺是不會有錯的,女人在這方麵的感覺很少出錯的。”鳳姑帶著一種悲哀的傲然,“我也不希望這樣,但他的為人我知道,他易動情,情真但不專,比他強的女人他不願意屈居,比他弱受他保護的女子他喜歡,但卻用情難以深長。他過去還有別的江湖女子,未嚐得到,一晌留情,反而使他情深追回,思慕緬懷。何況我們手邊都沒有了金梅瓶,好運不再,感情難以掌握,真情難以依憑,就像一場夢幻空花,我也沒了信心。”


    杜怒福嗆咳起來。


    他的嗆咳久久未休。


    甚艱苦。


    “你怎麽了?”


    “我沒事。”杜怒福艱辛地道,“現在這兒主掌大局的隻有我們兩個,我們要替養養報仇,就萬萬不能失去了信心。”


    “好,我知道。”鳳姑臉上因下定決心而呈現了一種極其豔麗的色澤:


    “您再把陳風威請過來,我要好好問問假冒小趾女子的模樣,我怕是……不管是誰,都好作防範。”


    杜怒福道:“好。”


    “不必了。”


    忽然有人這麽說:


    “你不是說以前在江湖上欠下不少債嗎?現在債主都已回頭來找你了。”


    語音是從大門口傳來。


    很好聽的聲音,但發音不甚準確,所以聽起來糯糯的、柔柔的、濃濃的,使人生起了一種豔麗的感覺。


    聽到這語音,鳳姑就幽幽一歎:


    “我耽心的,結果真的發生了。”


    她畢竟是個久曆風霜的女子,現在乍逢變故,她的語氣和神態,都很鎮定。


    “我隻是很不甘心,”她幽怨地說,“我不相信光明會這樣負我。”


    “我相信他不會的,”杜怒福慘怒地笑道,“不過,敵人既然已到了我們的大門口,而我們兩盟一會的防守,居然沒發出一聲警報,這也足夠說明: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了。”


    說罷向養養屍首喃喃默禱。


    然後才向他的女戰友伏鳴鳳說:“咱們下樓去迎接客人吧。”


    ——他似已跟愛妻拜別,再無遺憾。


    “七分半樓”的大門也是傾斜的。


    日影照篩進來,也有點傾斜。


    ——仿佛整個世界的秩序,也都有些兒傾斜。


    它已快倒塌,隻是還沒有倒而已。


    鳳姑外表閑定。


    她一向都是個很淡定的女人,以致長孫光明跟她造愛熟悉了之後,她也對對方的身體熟悉了之後,反應之強烈,令長孫光明大為震訝。


    他從不認為、也不敢置信:她是個需索那麽強烈(強烈得近乎猛烈)的女人!


    可是她現在是一步凝妝一步樓。


    每下一步一凝眸。


    她的心也隨著腳步往下沉。


    因為她知道將會遇上她的情敵。


    她一直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可是從來都未曾見過麵。


    她甚至覺得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旁左右、在心在衣,幽靈一般抹過,幽魂一般糾纏,隻是,她一直未能真正跟對方麵對麵地相會過。


    ——這女子既然在長孫光明心中有著重要的份量,那麽,這場見麵對她而言也是重大的。


    她不能不麵對。


    因為她是個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都是淒涼的。


    ——本來作為一個女子,就不該入江湖。


    闖江湖的女子對自己而言,是殘忍的;實際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俠女也沒幾個是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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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麵對一般女子所不能麵對的事情,以一種不是一個平常女子所能承受的堅韌,這對她自己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感覺到外麵的就是她的情敵。


    她不欲在此時會見情敵。


    可是情敵己來到大門口了。


    她不能退縮。


    她舒步下樓。


    緩步下樓。


    她扶著社怒福下樓。


    她覺得杜怒福是脆弱的。


    ——養養死後,他的份量就輕薄得似一張紙。


    她自己卻是孤獨的。


    ——她自己一個要去會晤情敵。


    終於初會情敵。


    ——情敵,其實是感情相同的朋友,但卻因有共同情感而成為仇敵。


    ——既然同是愛一個人,為何會成了仇人?如果同是恨一個人,卻往往成了同誌?為什麽會愛一個人時會把其他愛他的人當成了仇敵?難道愛是占有、不是付出?愛隻允可忠誠、不可有負?


    啊情敵。


    情之仇。


    ——心中之敵。


    愛之敵。


    她終於見到她了。


    在陽光中,這女子穿著黑色勁裝,但她的服飾又很特別,很窄,很短,所以露出多處,肩膊、腰臍、腿踝,都裸了出來,白得令她心中也不免怦地一跳。


    她隨即發現那女子的秀氣。


    秀得別有一種嫵媚處。


    鳳姑隨後又發覺那秀氣和嫵媚,混合成一股豔色。


    淩厲如殺氣。


    像殺死人一般的豔麗著。


    竟比殺氣還盛的豔色!


    那女子微笑看著鳳姑,那處子的稚氣混和著姹女的妖豔,使鳳姑也不禁在陽光樓前一陣迷惚,心中發出一聲呻吟。


    那女孩叉著小蠻腰,腰好細,她一見鳳姑,忍不住輕呼一聲:“姊姊,你真美。”


    鳳姑打從心裏,喜歡這女子:她的樣子。


    ——難怪長孫光明會變心了。


    可是她不喜歡她叫自己做“姊姊”。


    ——自己既是“姊姊”,就得承認比她年老,而她便比自己年輕了。


    她其實年紀也不小了,隻是樣子看去隻雙十年華,所以她更喜歡叫人做“姊姊”。


    所以她笑道:“我知道是你,光明常對我提起你。”


    “他?”小女孩笑了起來,“他不會向你提起我的。”


    然後她說:“他不敢。”


    “哦?”鳳姑穩重地笑道,“你比我還了解他?”


    女子神秘地道:“女人要了解男人,總有許多方法,而且有更多的捷徑,可不是嗎?”


    這一回,她不是小女孩了。


    而是女人。


    ——“經驗豐富”的女人。


    鳳姑聳聳肩,道:“我無所謂。他主持鶴盟,我負責燕盟。我是我,他是他,我們倆是常走在一起,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名份,誰了解他,誰不了解他,跟我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女子斜睨著她:“真的?”


    鳳姑淡淡地道:“沒什麽好說假的。”


    “那麽說,”小女孩好整以暇、偷偷笑道,“就算他已經喪命了,你也不關心了?”


    “什麽!?”鳳姑動容,“你竟殺了他!?”


    隻聽在旁的杜怒福一聲歎息。


    深深一歎。


    唉。


    他明白鳳姑已落了下風。


    因為鳳姑是真的關心長孫光明。


    ——那小女孩卻不是。


    她在玩弄。


    ——玩弄“好玩”的事物。


    那女子又嘻嘻地笑了,笑得好清麗脫俗,但豔麗非凡。


    “姊姊,你騙得了人,騙不了我。”


    “因為我也是女人。”


    她說。


    “不。”鳳姑說,“因為你什麽都會做,什麽都敢做,而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你是唐仇。”


    小女孩又笑了。


    她的唇很薄。


    唇角很翹。


    唇色很鮮。


    所以笑起來的時候,咀巴很大,露出上排皓齒和緋色的齒齦,很是慧黠,很是好看。


    “姊姊,你好聰明。”她吃吃笑道,“可是你猜我是唐仇,實在好笨哦,跟光明哥天生一對的笨。蔡相爺既然派我們‘四大凶徒’來助淩大將軍,而淩落石又遣我和燕趙來剿平二盟一會,不是我搞的事,還有誰有這樣胡搞的能耐呢?這樣的傑作要不是出自於唐仇之手,還有誰能幹得出來呢呢!”


    杜怒福忽道:“可是看你的樣子,誰也不會猜得出來。”


    唐仇粲然笑道:“還猜不出來的,早就該去跳海。”


    鳳姑仍隻追問:“你沒真的殺了長孫盟主,是吧?”


    唐仇道:“我還不舍得殺他哪。沒有用的人,我才殺。他還有用,他很有用。他最有用的是:可以傷盡你的心,你不舍得殺他,他可舍得殺你,你信不信?”


    鳳姑淡淡地道:“沒有什麽信不信的。我們已失去‘金梅瓶’,大概也失去互信的基礎了,金梅瓶是你偷去的吧?”


    “金梅瓶是相爺誌在必得之物”,我先拿了,再收拾你們,這樣才無顧礙。”


    “唐仇的毒,果然名不虛傳。”鳳姑輕籲了一口氣,“你的毒藥我還沒領教,但心毒已教人不寒而悚。”


    “謝謝。”


    “你的毒藥未施,毒功未放,但毒力已毒害了人心。”


    “嘻嘻。”


    “你不知在什麽時候,已引誘了長孫盟主,因而造成我和他的疏離,以致未出兵已使敵人內哄,高明。”


    “兵家之道,攻心為上。不過,你又焉知不是光明哥苦苦追求我的?你就那麽信得過他?不知他也是浪心無行,貪花好色?”


    鳳姑婉然一笑:“這句話,也是一種毒,專攻人心,離間挑撥,已盡其極。”


    唐仇斂容,衷誠地說:“鳳姊氣定神閑,確不好鬥。佩服。”


    她說的時候,劍眉秀剔,星眸帶怨,但予人感覺卻是英姿颯爽。


    其實唐仇此際,對鳳姑也大為服膺。


    唐仇在這時候,已完全掌握取勝的契機,也就是說,她占盡了上風;反過來說,鳳姑已落盡了下風:無論在心理上還是武力上,幾乎都輸定了、敗定了、甚至是死定了。


    但鳳姑的樣子,還是很“定’。


    她神閑意定。


    她仍眯著眼,以一種隻有婦人才有的風韻,看看她的敵人,像一個小母親,在看孩子在嬉鬧;那樣子是容忍的、體諒的、甚至是風騷入骨的。


    ——的確,比起鳳姑來,她似乎仍是個孩子。


    她知道自己微翹的唇很英秀,但卻沒有風姑稍厚的紅唇抿笑間抹過多少豔烈的輕淫。


    現在陽光很好。


    風也很好。


    如果她是個男子,她幾乎就要愛上這麵臨失敗但仍金風玉露好整以暇的小婦人了。


    可是她是女子。


    她知道,很快的,過不多久,這世界上,這山上和這兒的兩個美麗女子中,就要並且就得要隻剩下一個了。


    當然剩下的是她這個。


    ——敵人是留不得的。


    ——何況是這樣跟她有共同美麗但全然不同的美豔之大敵!


    她係出於“蜀中唐門”,是唐門中最好讀史的女子。


    她也是川西唐門之中研究毒力的高手之一——好的暗器要發揮百倍的功能,一定要作幾種配合。


    ——發射的勁道。


    ——精巧的打造。


    此外,便是火藥和毒藥的注入。


    她多年研究毒力的結果,發現了一種人間至毒:


    那不是藥。


    而是人心。


    ——沒有比心毒更毒的毒!


    就憑這個發現,她馬上成為“四大凶徒”之一,名聞天下,殺掉不少任何人都殺不了的人,而且,今天一亮相就已控製了全場。


    她好鬥。


    不過人人都鬥不過她。


    她看著敵人一一給她鬥得死去活來,讓她鬥死,她就覺得這是人生最大的歡快,世上最大的成就。


    她很少遇過像鳳姑這樣瀕臨絕境,但仍不哀告求饒,反而很寧靜,像一隻瓷瓶,一口碗,她有被撫摸的感覺。


    她平生最怕的是歲月。


    她怕老。


    老就會死。


    ——可是,如果年紀大些、老些,卻仍似鳳姑那麽漂亮,那麽有風韻,仿佛老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她注意到天色很好,北雁南飛,已過午後,樓更傾斜了,而鳳姑站在那兒,微微地笑著,腰是那麽的細,像她的頭。可是那頸更細,像瓷瓶的頸,一邊頭發垂下來,遮住她一隻左眼,顯得右臉更是風情,而且紅唇更是烈豔。


    她忽然生起了一種淒涼的感覺。


    頸這種感覺常常有,而且常常令她感到寂寞和可怕的寂寞以及寂寞的可怕。


    所以她笑了起來。


    她突兀的笑使得風姑很有些訝異。


    樓外長著一種掌大圓葉的青花。


    花色甚寒。


    ——青寒花。


    這花已半開。


    ——這是本來要子夜才開的花。


    仿佛,唐仇清純的笑聲裏,帶著驚人的蕩意,連花也為之早開些。


    這些花,多半都是養養親手培植的。


    杜怒福看著半開的花,沉痛的問:“是你殺了小趾?”


    唐仇爽快地答:“是。”


    “然後你冒充小趾?”


    “不錯。這樣才能接近養養。”


    “那麽,養養也是你殺的了?”


    “是的。我殺了她,才能嫁禍蔡狂,才能使梁癲去追殺他,鐵手也得去阻止他們動手,我才能一口氣毀掉你三個要援,使你們完全孤立。”


    “養養怎會沒認出是假冒的?”


    “你沒發現四大護法,都未曾出現嗎?”


    “你把他們怎麽了?”


    “我沒有把他們怎樣,問題是他們會把你怎樣。養養是看出來了,可是李涼蒼偷偷告訴尊夫人:小趾同陳風威有染,懷了孕,不舒服,不能服侍她。張寞寂又提議:此事不能讓老會主知曉,免得責罰他們的風威老大,所以敦請那位好心腸的婦人代為隱瞞。然後王烈壯趁機建議:以免社會主生疑,最好請人先行替代幾天再說。他們‘請來’的人當然就是我。”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背叛我!?”


    “他們若不叛你,我又如何能接近七分半樓的大門前,連一個阻擋我的人也不曾出現?你們的人要不是死光了,就是叛掉了,不然就是全給調走了。”她慧黠地笑道,“你要打擊一個人或一個集團的時候,有兩個方法是最有效的:一是先孤立他,二是先使他們內裏**互哄。兩種方法都同樣有效,並用卻更有效。”


    “好,就算他們是背叛我,但他們跟我數十年了,他們有四個人,你可以用美色打動長孫盟主,但又怎麽使他們背棄我?”


    “我對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方法。對付兩盟一會,是大鬥,不是小鬥,自然得要用非同尋常的鬥爭手段。其實,他們並不願背棄你,更不負背棄你之名——你何不問問他們去?”


    於是她發出一種悅耳的歌聲。


    歌聲悠揚,響徹雲霄,仿佛能叫花開。


    然後,杜怒福在下樓之前,一連下了四次暗號都不見蹤影的“青花四怒”,終於出現了。


    他們自樓上走下來。


    不過,隻有三個人是走下來的。


    其中一人,是給“抬”下來的。


    他已失去“動”的能力。


    他的穴道受製。


    他的樣子比一向滿臉怒容的杜怒福更憤怒——。


    他是他們四人中的老大:


    陳風威


    杜怒福馬上就明白過來。


    四人中,畢竟,老大風威未曾出賣他。


    他同時也了然:為何唐仇冒充“小趾’,其他青花四怒都沒有看出來,而養養也沒有立時拆穿,致遭殺身禍的原由。


    王烈壯道:“我們不是要背叛你,是你把我們逼成這樣子的。我們隻是要?


    ?對你,要為青花會作一些貢獻和改革,我們不得已。”


    杜怒福怒笑道:“是什麽奉獻,我竟會阻止?是什麽改革,竟不讓我知曉?”


    張寞寂道:“我們跟你創青花會,舍死忘生,已計六年了。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麽?別人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而我們還得在這兒窮磨幹耗著,竟然還打算對抗大將軍,反對大連盟,劫拿花石綱,這種自取滅亡、誅九族殺六親的事,咱們才不幹!我們是為了你好,為了青花會不滅於大連盟的勢力下,才起來反抗你不智的號令!”


    杜怒福慘笑道:“要是你們真不願幹,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也不會逼著大家非幹不可的。你們這樣,隻是為自己爭取利益,不是為了青花會。不對抗大連盟,就一定會給大連盟吞掉。大將軍狼子野心,一如戰國之秦。六國要是一早切實采用蘇秦建議的合縱對抗,若能看透秦國用了張儀之計,施‘遠交近攻’之法,就不會給逐個擊破、一一吞並了。我們要是並肩作戰,聯結其他幫、會、盟,奮力一拚,決不怕了大連盟,但若趁機投靠、自亂陣腳,隻怕下場不會比一味投靠秦國、隻隔岸觀火、置身事外的齊王田建好多少。田建是秦皇的結拜老哥,最後下場是給放逐餓死,淩落石力量抱負,當然不可與贏政相提並論,但對付敵人和戰友的手段殘酷。卻尤有過之。”


    張寞寂和王烈壯一時麵麵相覷,答辯不出話來,李涼蒼卻道:“別的不說。至少,我們窮。本來種植了‘青寒果’可解一般毒症,而且還試植了‘大快人參’,能治一切血毒惡瘤,將它獻上天子,必能封侯拜相,就算拿去藥鋪賣錢,也定必富甲一方,但你老是拿我們辛苦培植的成果去幫人治病,分文不取,有時還得倒貼、染病!咱們忙了一輩子,不想再這樣廝混下去。你看,咱們自己身上身內,連你在內,都患有惡瘤,隻是用內力和藥力把它壓住罷了,現在第七樓半長了一棵‘大快人參’,恰好夠治我們五人的病,我們決不允你再作什麽濟世救民,舍身為人的愚行!我告訴你,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傻是你事,我們可不能老是跟著你傻下去!”


    杜怒福苦笑道:“這番話說的也是。你們是有權不讚同的。這些日子,都苦了你們了。我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對,對你們不夠好,對不起。”


    他這幾句話一說,寞寂、涼蒼、烈壯三人都低下了頭。


    杜怒福歎道:“你們情同手足呀。”


    李涼蒼道:“殺夫人的是這位……唐姑娘……我們……可沒這個意思。”


    唐仇隻一聲輕笑。


    她隻環臂抱著肘,像看什麽好玩事物一般地看著這幾個人的對答。


    杜怒福道:“那你們要怎樣?你們可以殺了我,你們可以自立為會主,我不爭這個,但不可以把青花會賣給了大連盟,這樣隻是自找死路。”


    王烈壯卻搖首道:“春秋時代,魯國有三桓,晉國有六大家族。當魯國國君政令不當之時,三桓可以製肘魯君,發號施令,我們師兄弟四人,和會主有二十餘年情義,我們是不會也不忍殺的,我們隻要可以主掌大局,首先得不觸怒大連盟的路線,避過這一劫再說。”


    杜怒福也搖頭悲哀地道:“你們的想法太天真了,三國時曹魏有名士孔融,才華絕世,因曹操忌而遭殺,他的子女女的才七歲,男的九歲,聽到父母被誅殺時,仍在下棋,若無其事。鄰人訝異問‘父母遭難,你們還能這樣?’兩個小孩都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舍主人煮有肉湯,男孩捧著飲光,女孩問:‘活不久了,還要吃什麽肉、喝什麽湯?’男的忍不住哭了,女的說:‘如果死而有知,得見父母,應該高興才是。如果死而無知,那還有什麽可哭的!’後來曹操聽聞了這些話,知道這兩個小孩智慧過人,所以命人立即殺了。連小孩都曉得覆巢焉有完卵,你們的想法,豈不天真?你們拿晉魯二國來警喻這樣正好。晉國本應重耳一手重振,強大鼎盛,但為六大家族瓜分後,不但地位愈降愈低,而六大家族力量分散,不住互拚,誰有好下場?中行家和範家首先互拚而滅。原智家聯合韓、魏二家滅趙家,結果在生死關頭,韓、魏二家出賣了智家,與趙家聯手,滅了智家。而魯國三桓逐國君姬蔣,拒絕了孔子所提出的‘墮三國’之議,各自為政,互相攻擊,最後仍一一為敵國所滅。曆史的教訓還不夠嗎?你們還要迫不及待地墜入大將軍所布的彀中,重蹈覆轍?”


    張寞寂見他兩個同伴一時都答不話來,就橫了心說:


    “我們都說不過你,所以,這些年來,就聽你的。現在,變天了,大連盟支持我們當家發令,有唐姑娘為我們撐腰主持公道,到你要來聽聽我們的了。”


    杜怒福長籲了一口氣:“你這樣說,那就最好不過了,說到頭來,你們不管為正義為公理為青花會,其實主要還不過是為了自己。人生裏有很多大關節,將試煉出一個人的德行節操,這是一關,你們過不去,我也沒話說了。你既把話說分明了,這樣好,隻不過,我想知道:其他的手足、兄弟,都到哪兒去了?你們奪權可以,隻要拿出真本事;但殺人不許,自家兄弟,決不可自相殘殺。”


    張寞寂反啐道:“什麽大關小關的,你自己眼前的大關便過不去了。”


    李涼蒼卻持平地道:“兄弟們都給我們調走了。老大不肯聽我們的勸告,隻好先行製住。”


    杜怒福深深地望了穴道受製的陳風威一眼,在旁的唐仇忽道:


    “鶴盟的公孫照、仲孫映和孫照映,全給長孫光明聽了我的話,調走了。”


    然後她又單刀直入地說:


    “你說那麽多的話,旨在拖延時間,你們以為還會有援兵相救?”


    然後她格鈴鈴、格鈴鈴,清脆好聽地笑了起來。


    笑得花枝招顫。


    “你的援手是不會來的。第一,我殺了養養,使得梁癲饒不了蔡狂,現在敢情在‘風火海’拚命。第二,你們最強的助援鐵手,他去‘久久飯店’找我,但難免撞上失去了心上人的李國花,縱他擺平得了大相公,也得要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救李鏡花,待他趕回上來時,七分半樓早已改朝換代,輪不到他來說話了。”


    然後她誌得意滿,喜孜孜地道:“怎麽?我攻心為上,到現在,還未曾跟你們交戰,但你們那麽多人,那麽多位高人,那麽多江湖上的老手,卻都給我一手打散了,我厲害吧?”


    “對了,”唐仇似記起來般的,“你的另外兩位部屬,宋國旗守在倒衝瀑,餘國情守在四分半壇,他們沒接到警示,不會趕來;青花四怒當然也不會向他們發出任何警示:直至我收拾了你們之後,我會親自一一給他們‘警示’的了。”


    她美美地笑起來,充滿自信的說:“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一個人就可以瓦解你們、解決你們了。”


    她躊躇滿誌:“我根本不必趙好、屠晚、燕趙來幫忙。我一個,抵得上一支大軍。”


    鳳姑提醒她:“可是,我和杜會主仍然活著,你還沒有解決我們,你不一定能解決我們。”


    唐仇嘖嘖歎道:“你們還有抵抗力嗎?你們的武功,本就不如我,而且我會用毒!更何況,你們兩人都傷透了心,已經是個活死人了。”


    她的話沒有錯。


    鳳姑知道她說的胸有成竹,因為她是對的。


    杜怒福新喪愛妻。


    她發現他的白發幾乎一瞥看去都有遽增,而且,他看來平靜,但心口的毒瘤可能已然催發,以致他的兩腋,已滲出了大量的血水。


    而她自己,也是個傷心人。


    ——唐仇果然夠毒。


    她知道摧毀一個人的戰誌,要比以武力去打敗一個人來得更有效。


    鳳姑微喟。


    ——與其束手待斃,不如背水一戰。


    她的心雖已傷透,但她的鬥誌未死:


    她還有:鳳尾鏢、麻雀神指和鳳凰三點頭。


    她決意一戰。


    杜怒福也決心一戰。


    他也傷透了心,愛妻新喪,而老部下卻在此時出賣了他。


    可是也因為這樣,他重新燃燒戰誌。


    ——必殺唐仇,為妻報仇。


    對付部屬的叛離,他倒沒有報複之心。


    人各有誌。


    他雖然已感覺到胸口的惡瘤正在迅速惡化,但他仍得要打起精神一戰。


    ——就算萬一報不了仇,也得讓一直都幫著自己的鳳姑得以逃生。


    他畢竟是青花會的老會主。


    他還有看家法寶:


    嫁拳、娶掌、自妻妻人神功。


    兩人都準備背城一戰。


    決一死戰。


    然而兩人又同時現了一件事:


    他們已然中毒。


    毒力許或還很輕微,但隻要一動武,不能用內力護住心脈,毒力就會迅速蔓延,再難支撐。動武時間愈長,毒力便愈難控製。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這小女孩何以敢那麽囂狂,那麽篤定了。


    因為對方已勝券在握。


    唐仇似也看得出杜怒福和鳳姑的驚疑。


    “我在養養的屍身上下了毒。薄毒,我不下太烈性的毒藥,因生怕像鐵手,老杜和你這樣的高手瞧破。我隻要淡淡的,薄薄的、一點點的足夠把你們的功力大打折扣的毒力就好了”。唐仇清亮地笑道,“這毒就叫做‘失覺’它毒性不烈,也不難驅除,但就算是一流辨毒高手,也一樣會被它騙瞞了過去;隻要中了毒,你們發現的時候,已來不及驅毒了。是不是?就像現在,你們的情形!”


    杜怒福怒道:“你……你身為‘四大凶徒’之一,也算是名動天下,用這等卑鄙手段,未免勝之不武。”


    鳳姑平靜地勸道:“罷了,杜會主,正邪之間互鬥,正道總是敵不過邪派,主要便是因為邪魔外道,無所不用其極,趕盡殺絕,不擇手段,而正道則太多顧忌、太多顧慮、太講究此可為孰不可為也,所以難免吃盡了虧、落盡下風。”


    杜怒福點點頭。


    他雖中了毒,但仍可聚合餘力,全力一搏。


    唐仇忽道:“胡說八道,莫此為甚。”


    且一臉鄙夷之色。


    鳳姑哂然道:“毒你是夠毒的了,但理你是無理。”


    唐仇冷笑道:“真正夠毒的人,根本就不會知道自己是無理的。你們身以為正人君子,以儒俠自居,老是舉孔聖人為良例,那麽對你們開山祖師孔老夫子的夾穀之會,凜然無懼退敵而感到自豪吧?但齊國國君隻不過是請來部落的舞者在魯國君麵前演出,便給孔聖斥為野蠻,當時斥退。齊國國君再請優倡作較輕鬆的表演,隻因為沒跳隆重而無趣的所謂宮廷舞曲、正統樂譜,便給孔子立下令衛士把一幹無辜舞者砍手斷足,嚇得齊國忙把土地割讓給魯國。這算什麽君子之風?也不是恃勢行威而已!那些無辜的舞者,竟遇上一個毫不風趣的假仁假義偽君子!孔丘曾在攝相事時,把跟他齊名的大學問家少正卯處死,所列的罪名竟是對方學問淵博記憶好,但所知的盡是醜惡的事,以及指他居心險惡、迎合人意等等!他算是什麽大學問家,隻有他說沒有別人說的話!其實,我們的手段,都是跟孔聖學的。他開了誣陷、暗算之風,真是百代至聖先師!”


    鳳姑和杜怒福麵對這看來才雙十年華的小女孩,心中有比中毒更钜的驚詫。


    ——這小女孩雖然想法偏頗,但倒絕非不學無術之徒!


    隻聽唐仇又道:“我們懂得阿諛奉承、謅媚主上,但有誰比你們儒家大師先祖叔孫通?他在漢高祖得天下後,根據周禮訂出了一大堆趴在地下、人人像狗一樣惶恐、烏龜一樣縮頭才能覲見天子的禮節,好讓日後的皇帝不再促膝平坐,而大搖大擺,高高在上,任意宰割魚肉滿朝文武百官!你們的經學大師董仲舒,把其他學說全定為邪說妖言,並訂明凡不在五經之內的著作,不是孔丘所傳的書,都得一律禁絕,不許流傳。孔子傳下來的是什麽書?尚書隻是古代帝王的瑣碎文告、無聊宣言,禮記隻要人安份守己,守一切不必要的禮,例如死了父母得要三年不許任事、不許開心。易經是部神怪玄異的書,所以人人都看不懂而又可以說隻有他才懂。詩經的好詩都給你們的聖人剔除了,剩下的全得要冠上肅穆莊嚴的詮釋。春秋則任意曲解和抹殺帝王貴族的罪行,卻說是隱惡揚善,不信不實,算啥曆史?這五部書,讀到今天,還是在讀,一味專研注釋,牽強附會,已再沒有其他的書。”


    杜怒福忍不住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太偏激了。”


    鳳姑眼中卻流露欣賞之色:“你很敢說話,想法也很新,但曆朝以來,儒家俠士,總代表了正義的力量,像東漢太學生,以清正的力量,製肘宦官橫行霸道,不惜以身殉之,不亦可貴嗎?”


    唐仇笑了。


    帶著薄怒。


    “這就是你們所津津樂道的儒俠烈事了吧?東漢的士大夫、太學生,也一樣跟外戚貴侯聯結,同流合汙;宦官雖然霸道,但士大夫何嚐不是一樣:山陽郡督察張儉,路上遇上宦官侯賢的母親,誣指她是強盜,殺了她,同時又殺侯賢全家百餘口。皇帝下令大赦,李膺照樣殺掉張成的兒子,隻因為他父親是宦官密友。司隸校尉陽球,靠娶宦官的女兒而起家,曾奴隸一般主動巴結服侍宦官王萌,但在他得勢之後,親自逮捕並刑審王萌父子,王萌隻求他憐其父年老,讓他們少受苦痛,處死便是,陽球就下令以泥土塞住王萌的口,將二人活生生拷掠至死。真是好個讀書人、士大夫!還有濟北相滕延,收捕宦官殷*時,連其仆婢賓客都一概殺盡,跟所謂萬惡宦官、殘毒外戚,豈非一丘之貉?還有士大夫頭領袁紹,率兵攻入皇宮,對宦官進行滅種屠殺,就算平常行善積德,或不問政事者,一樣死無全屍,連同長安城中較年長而無留發者,也疑是宦官,同死刀下。他們這樣鬧法,終於隻把殺人魔王董卓引入了洛陽來,天下從此大亂。宦官也不見得盡是壞人吧?他們從小就受了腐刑,在險惡宮延生存保險,何其不易,何況他們也出了人材,如是不是宦官蔡倫造紙,今天你們下令還得刻竹片呢!你們自己鬥不過人便是鬥不過,少說什麽正道不用卑鄙手段才輸人,邪道還不及你們會充君子扣帽子壓老子哩!”


    杜怒福聽罷長喟道:“唐仇,你聰明過人,記心又好,若肯往正途勇進,定必前程光明。這幾句話,是由衷之言,跟殺我不殺,全然無關。”


    唐仇卻冷著臉道:“你真的聽不懂我的話?”


    社怒福道:“怎麽?”


    唐仇道:“我這意思是:我根本就瞧不起你們所謂‘正道’的,我看到為什麽正道沒有光明可言,又何必往什麽正路上走!”


    然後她說:“我來這世上走一趟,隻求大闖特闖,大闖一番便走——才不管什麽正道邪道、有道無道!”


    話剛剛說完,她就聽到了一種聲音:


    鼓聲、歌聲、跳舞聲。


    正當她臉色倏變之際,她又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大開大闔大闖陣的殺聲。


    唐仇臉上驚疑不定之際,杜怒福和鳳姑也同樣驚疑。


    就在這時候,就聽見有人說:


    “得些好意須回手,仇兒,夠了吧,你既然已拿到金梅瓶,隻要偷掉大快人參了,你就履行諾言,把人放了,撤了吧。”


    山腰殺聲依然大作。


    說話的人正在斜樓之頂。


    依著斜陽。


    一共四人,像四隻鶴。


    一個領袖,三個護法。


    說話的人淡定、溫和。雖然語音是激動而漏*點的。


    說話的人是:


    長孫光明。


    唐仇發現是長孫光明,她臉上有點發熱,昵聲道:“你怎麽卻先回來了,我不是要你在大車店候著我嗎?怎麽這般耐不住呢?總是這樣性急!”


    鳳姑見長孫光明和他手下三大祭酒竟一齊回來,眼中和臉上同時一熱,卻隻淡淡地道:“你還回來作甚!這兒已沒你的事,有事也不需要你。”


    兩人都對長孫光明說了話,但長孫光明心裏知道:唐仇的話聽來很親昵,但故意是要氣鳳姑的;鳳姑的話聽似很倔,但卻是好意勸他離開的。兩人的話裏都有生氣的意思。


    長孫光明歎了一口氣,道:“仇兒,你不是說,隻要大快人參和金梅瓶的嗎?現在既然得手了,還不走嗎?”


    唐仇仰首,細細的脖子揚著細細的憤懣:“你這樣倒回來,是不信任我嗎?我本來要罷手了,你這樣說,我倒要非幹下去不可了!你要是舍不得她,休想我再睬你!”


    長孫光明這次說的甚為堅決:“你答應過我,放老會主和鳳姑一條生路的,我聽了你的話,不跟大將軍作對,與大連盟為敵確不會有好下場,可是,青花會、燕盟的事我不管,但杜怒福是我的恩友、伏鳴鳳是我的戰友,要出賣他們,我是萬萬不肯的。”


    長孫光明這樣一說,杜怒福和陳風威的眼睛當時發了亮,烈壯、涼蒼、寞寂的眼神卻都黯淡了下來。


    唐仇沒想到這眼看可以穩操勝券的時刻,長孫光明會引領鶴盟人來變生肘腋。她清亮地道:“好,就算你阻止,我一樣能殺得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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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的。”


    隻聽一個宏長的語音悠悠的道:


    “你不可能殺得了天下的人,正道不滅,浩氣長存,一如午陽,就算你毒功再高,也無法在陽光裏下毒的。”


    另外兩種殺聲也鐵騎突破、銀瓶乍烈地傳了過來:


    “天不容人!”


    “人不容天!”


    “人不容人!”


    “天人不容!”


    另一語音卻是低吟呢喃的,但卻交織成一張殺氣的網,覆天蓋地地罩壓下來:


    “咱嘛呢叭咪咆。”


    隻見一大團人上了山來。


    ——之所以會是“一大團’的人,是因為一群人圍住了幾個人,但那幾個人(準確數字是“三十一個人〈女子〉圍住了三個人〈男人〉仍以雷霆萬鈞之勢移動著,以致那以一種載歌載舞的曼妙身法包圍著他們的人,身形也為之帶動牽引,所以才一整“團”人地上了山。


    唐仇看到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計劃中,已經出了漏子。


    愴然大呼的是梁癲,慘然念經的是蔡狂,揚聲發話的是鐵手——既然他們都來了,這局麵的確沒她先前所想象的稀鬆平常了。


    她冷然道:“沒想到,你會回來得這麽快。不過,陽光總不能一天照到晚的,烏雲、黑夜都是它的克星。”


    “你’指的是鐵手。


    鐵手顯然是“關鍵人物”。


    鐵手驟然停了下來。那包圍他們的三十一名女子,也遽停了下來,早已氣喘籲籲、香汗淋漓;鐵手用一種極大的氣勢帶動了整個包圍的力量,直闖到七分半樓下,離唐仇已不到兩丈之遙。


    鐵手跟唐仇打了一個照麵,仍心動於這女子之清之豔,還有清豔之餘那好聞的芬芳。


    他在梁癲和蔡狂的劇鬥中及時趕到,因為他發現了:既然原凶刻意製造出殺人凶手就是蔡狂,目的便是要引發梁癲和蔡狂拚命,而綁架小相公的目的,除了要大相公誤會自己之外,就是要使自己疲於奔命,赴“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林店”救人了,對方為什麽要這樣做?很簡單,原因就是要使自己暫時回不了淚眼山。為什麽要使自己暫時回不了七分半樓?這答案更為明顯:


    對方此際正要對青花會和他的同盟展開不利的行動。


    所以他也立刻展開行動。


    他先趕上淚眼山,追蹤蔡狂、梁癲的行蹤(那並不難打探),直入風火海,剛好趕上梁癲疑慮不定:不知蔡狂是不是凶手?不知該不該殺蔡狂?


    鐵手一趕到,即道明了一點:“養養決不是‘瘋聖’殺的。”


    梁癲反問:“何以見得?養養的屍身上還刻了他平時最常刻的六字經文。”


    “就是因為那六個字,所以更可以肯定養養不是死於他之手;”鐵手說:“你還記得嗎?那六個字:咱嘛呢叭咪咆,左旁部首全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但瘋聖通常刻這六字真言時,都是用‘發現吧?”


    梁癲這下倒省起了。


    鐵手又道:“凶手也用你的‘小我斂’殺養養,顯然打算萬一嫁禍不上瘋聖,也待蔡狂疑心是你下的手——可是,你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嗎!想必也極不想遭人誣陷嗎?”


    梁癲已經有點明白了。


    鐵手知道事態緊急,定必要把兩人宿怨打散,才能齊心一致,共禦大敵:“我們且來試一試:要是這口金梅瓶是真的,那麽瘋聖就有殺人奪寶的嫌疑;要是金梅瓶是假的,那麽真的必定早已給凶手取走,隻留下假瓶來栽贓蔡狂……傳說金梅瓶能使謝花複蘇、萎花重開,我這兒手上有一朵諸葛世叔相贈的‘夢幻空花’聽說佛祖拈花微笑,便是這種花,十分靈異,我把它放在瓶口上,若它化作金色,便證實這是真的金梅瓶。”


    他把花置於瓶口。


    三人屏息以視。


    ——結果,‘夢幻空花’幾乎成了透明。


    花仍是花。


    但凶手已不是凶手。


    ——蔡狂既非凶手,那麽凶手當然旨在調虎離山,引他們互相殘殺。


    所以他們最迫切的一個行動就是:


    趕回去。


    ——立刻趕回七分半樓去!


    其實鐵手趕去風火海阻止蔡狂和梁癲格鬥之時,並未猜得長孫光明會有變異,他隻是認為:既然凶手和敵人要借狂僧瘋聖二人互鬥來打擊七分半樓的勢力,不消說一定不會讓長孫光明作調解,是以這“鶴盟”盟主隻怕也有危險。


    鐵手是擬把長孫光明的危境也一並解救。


    但他卻未在“風火海”遇著長孫光明:


    這時候,他也猜得著一些端倪了:


    ——長孫不是身遭不幸,就是有點蹊蹺了。


    他敦請狂怒、悲憤中的蔡狂與梁癲,不能在悲憤和狂怒裏少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梁癲在“錦衣幫”和蔡狂在“汙衣幫”的實力一齊動員了過來。


    ——這兩人雖然獨行天涯,但畢竟是一幫之主,凡所過處,必有勢力潛伏。


    蔡狂和梁癲也是爽快人。


    他們知道情況緊急,立即發出旗花、暗號:連同他們原屬“五澤盟”和“南天門”的力量,也一起號召了過來。


    ——曆久以來,丐幫高手,弟子,一向擅於聯係,連絡精密,所以凡有急變,無不應命趕到。


    鐵手與狂憎、瘋聖,在往七分半樓的半山腰上已遇上了阻截。


    三十一個女子。


    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殺勢,都是絕招。


    鐵手卻沒正麵交鋒。


    他們強大的氣勢,把包圍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給帶上淚眼山上。


    唐仇見鐵手把梁癲、蔡狂拉上山來了,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蔑然道:“我道是誰,既然是隻為官府效命、為朝廷賣命、隻會抓捕罪犯、不敢懲凶除暴、隻能欺淩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門捕頭!來吧,你們這回兒人多勢眾,小女子也不見得怕了畏了,請。”


    鐵手微微笑著,朗聲道:“咱們四師兄弟,幼承師訓,行事宗旨一向都是:為正義而戰,除暴安良,隻求盡心盡力。從不以眾欺寡,不以強淩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隻因職責在身便亂抓人冤殺人的事,我們過去不曾幹,現在不會做,將來也決不屑為!以拳頭稱霸,那是野獸行徑;以德行服人,才是俠者所為。如果為王法所囿,隻為朝廷效命,那我們也不外是鷹犬走狗而已。我們兄弟四人,對抗錯誤的指令和不服從冤噬的刑決,絕對多於力爭強鬥勝的械鬥比武。我們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萬萬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聽得為之語塞,心想:近年來,四大名捕聲名鵲起,確是為此之故,其行事作為,大抵與鐵手所說,是一致無異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說的好聽,又不見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救一救可憐無助的李鏡花!?”


    這時,忽聽一人沉聲喝道:


    “小唐,你鬧也鬧得夠了吧!此情此境,你還要逞強,不要大夥兒相助麽!”


    隻見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濃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飯店的掌櫃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稱的‘九九修羅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關鍵,但她在這危局中見燕趙及時趕到,無疑是極大強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綠林中人,這又有啥關係?我不鬧則已,一鬧則就得大鬧特鬧,鬧個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趙浩歎道:“你還是那麽愛鬧,四師兄弟妹中就你最愛逞能!我怕你自己現在已鬧得無法收科了!你可知道這鐵遊夏年少時候的經曆嗎?知已知彼,始能百戰百勝;你這樣莽撞,夠毒但仍不夠精,隻能鬧不能闖!”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時候是豬是狗還是烏龜王八滿地爬,關我屁事?”


    咀裏雖是這樣說,但心裏不免好奇。


    這相貌堂正、氣宇過人的鐵捕頭,年少之時到底有過什麽了不起的經曆?者不來,蔑然道:“我道是誰,既然是隻為官府效命、為朝廷賣命、隻會抓捕罪犯、不敢懲凶除暴、隻能欺淩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門捕頭!來吧,你們這回兒人多勢眾,小女子也不見得怕了畏了,請。”


    鐵手微微笑著,朗聲道:“咱們四師兄弟,幼承師訓,行事宗旨一向都是:為正義而戰,除暴安良,隻求盡心盡力。從不以眾欺寡,不以強淩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隻因職責在身便亂抓人冤殺人的事,我們過去不曾幹,現在不會做,將來也決不屑為!以拳頭稱霸,那是野獸行徑;以德行服人,才是俠者所為。如果為王法所圃,隻為朝廷效命,那我們也不外是鷹犬走狗而已。我們兄弟四人,對抗錯誤的指令和不服從冤噬的刑決,絕對多於力爭強鬥勝的械鬥比武,我們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萬萬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聽得為之語塞,心想:近年來,四大名捕聲名鵲起,確是為此之故,其行事作為,大抵與鐵手所說,是一致無異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說的好聽,又不見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救一救可憐無助的李鏡花!?”


    這時,忽聽一人沉聲喝道:


    “小唐,你鬧也鬧得夠了吧!此情此境,你還要逞強,不要大夥兒相助麽!”


    隻見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濃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飯店’的掌櫃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稱的‘九九修羅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關鍵,但她在這危局中見燕趙及時趕到,無疑是極大強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綠林中人,這又有啥關係?我不鬧則已,一鬧則就得大鬧特鬧,鬧個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趙浩歎道:“你還是那麽愛鬧,四師兄弟妹中就你最愛逞能!我怕你自己現在已鬧得無法收科了!你可知道這鐵遊夏年少時候的經曆嗎?知己知彼,始能百戰百勝;你這樣莽撞,夠毒但仍不夠精,隻能鬧不能闖!”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時候是豬是狗還是烏龜王八滿地爬,關我屁事?”


    咀裏雖是這樣說,但心裏不免好奇:


    這相貌堂正、氣字過人的鐵捕頭,年少之時到底有過什麽了不起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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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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