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是受了蠱惑,隻懂愣愣地看著衛瀟的眼睛,嘴巴張張合合,最終卻隻是發出一聲慘叫,轉頭就跑,腳踩到血上,血水濺了老高,落了一滴在刀尖上。


    「別過來——」


    突然一道尖利的女聲傳來,衛瀟循聲望去,是流月閣。那樓閣頂層的欄杆邊上,一個身裹紅紗幾近赤身裸體的人正作勢往下跳。


    周獄眼力佳,當即認出了那人,「老師,是紅葉兒!」他飛速地往流月閣跑去,衛瀟即隨其後。


    沒人管倒在地上斷了頭的陳三兒他爹,隻有陳三兒自己在一邊守著,幾乎是坐在了血泊裏,他顫著身子把他爹的眼皮合上,好半天才找回了聲音。


    可是也沒人管他的哭聲,人群都到那流月閣底下去了,他爹的死已然變成了沒有新鮮感的上一個故事。


    衛瀟仰頭看著坐在圍欄上的紅葉兒,這小姑娘同他一樣,臉上總是掛著笑,隻不過是真的笑。


    窮苦,虐待,她都能笑,可如今竟要尋死。


    紅葉兒衣不蔽體,腿上淌了血,身上青青紫紫,覆在身上的紅紗被閣樓頂層的風吹起,向欄杆外飄著,想要飛出去,卻被傷痕拖住。


    她低頭看去,衛瀟也是一身紅,也會彈琵琶,也會跳舞。世界上不需要兩個紅葉兒,那樣一塵不染的紅色活著就好了,她這樣滿身傷痕的,應該去死。


    紅葉兒向後一仰,頭朝下直直墜去,人群發出驚呼,衛瀟將刀擲出去攔截,周獄向前跑著去接人。


    流月閣有八層高,紅葉兒摔在刀上又落進周獄懷裏,衝擊力太大,兩人都跌在了地上,衛瀟都聽見了骨頭折扭的聲音。


    左權反應過來,帶人進了流月閣搜查,衛瀟脫下外袍,罩在暈過去的紅葉兒身上,扶著周獄坐起來。周獄疼得嘶氣,胳膊怕是折了,衛瀟轉頭看著為了一圈的百姓,「你們誰懂醫?」


    人命關天,所謂的鄰裏袖手旁觀,甚至竊竊地討論著紅葉兒裸露的身體,衛瀟氣極了,站起來掐住了對麵一表情極其猥瑣的人的脖頸,「你懂醫術?」


    「不…不不不…不懂…」


    「那便死吧。」衛瀟手腕轉動,哢嚓一聲,那人便歪著脖子倒下去了,「最後一遍,誰懂醫?」


    依舊無人應答,也無人反抗,像被嚇傻了似的隻懂搖頭。


    「衛大哥!我略懂醫術,不必再求助於人。」左權從流月閣裏出來,揮著手中長棍翻了個白眼兒,「怕他們下毒。」


    衛瀟把紅葉兒抱起來往客棧的方向走,周獄垂著雙臂,語氣冷冷的,「黑狼軍聽令,封城,嚴審,凡今日知情未報者,殺。」


    「…啊,這…軍爺,軍爺!我家有醫館!」


    「百咎窟的雜種豈敢在我中城撒野!」


    「我家有藥草!軍爺饒命,我家有藥草啊!」


    「你個雜種有何權利——」


    周獄沒再逗留,他為的是同樣渴求平等的民,像這樣從裏到外都爛透了的,隻會世世代代地爛下去,那不如就讓這一代死絕了。


    他不該妄想著寄希望於下一代,自幼有這樣的父母長輩在身邊,下一代也不會逃得過迂腐死板,即使偶爾有紅葉兒這樣的孩子出現,也不會得到認可,像豐鎮這樣的地方,已經被框死了。


    從前他對大崇也有期盼,期盼著新一代的臣子,新一代的人民。可哪有什麽新一代,想要往上爬就得迎合現有的規則,爬上來了,人也舊了,又是從前的大崇。


    回到客棧,周獄在木椅上坐下,把床讓給了紅葉兒。


    左權給周獄接了骨,又去給紅葉兒診脈,「周獄,你這左臂修養幾日便無大礙,右臂有點嚴重,不隻是斷骨,我給你找個木板架上,這個月盡量不要動。」


    「紅葉兒算是暫時昏迷,睡過一覺便好,隻是…這腿怕是不行了,長期虐打,遭受多次侵害,再加上今日墜樓,日後,頂多是能走。」


    屋裏沉默了一陣,周獄先開了口,「流月閣如何了?」


    「派了人在審,衛大哥你們先歇息吧,明早我便把供詞送過來。」


    左權走出門去,衛瀟坐到床邊,給紅葉兒掖了掖被子,看著她嘆了口氣。


    紅葉兒那麽喜歡流月閣,那麽喜歡跳舞,如今腿卻廢了,還是從流月閣摔下來的。


    本以為是個高雅的樂坊,現在看來,不知道還藏著多少骯髒。


    他起身走到周獄麵前蹲下,輕輕地摩挲著周獄的手指,「腫了。」


    「我沒事,老師…老師您起來,我沒事。」周獄想伸手去扶,可他現在兩隻手都不方便,一時有些無措。


    衛瀟沒聽他的,幹脆坐到了周獄腳邊,頭枕在周獄腿麵上,「紅葉兒在咱倆床榻上睡著,我也不想睡別人屋子,就這樣吧。」


    周獄大腿的肌肉立刻繃緊了,一點都不敢動。


    從前衛瀟總是端坐在大殿案前,而他立侍左右,私下裏再怎麽親密,人前也始終是隔著一道君臣的屏障。


    如今衛瀟跪坐在自己腳邊,別說君臣了,這分明是奴僕的姿勢,「老師…您別坐地上,地上,您怎麽能坐地上。」


    「放鬆。」衛瀟也感受到了周獄的緊張,在他腿上拍了一下,「你總要跟我講這些規矩禮數,你怎麽不同別人講?因為我是你老師嗎?那我不要做你老師了。」


    周獄覺得他現在應該跪下來認錯,可衛瀟伏在他腿上,他不敢有大動作,「老師別氣,一日為師,終身為師,老師別…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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