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靜得讓衛瀟心疑,好在周獄替她說了兩句,說紅葉兒是中城豐鎮人,家裏還有長輩,讓她順路跟著,也算送她回家。


    周獄的話衛瀟是信的,如此一來,衛瀟便忽略了紅葉兒怪異的態度,張口咬下手中黃梨,小姑娘也隨即笑開。


    這小姑娘嘴甜話又多,一邊啃著梨子一邊說些當日裏的趣事,這會兒說摘野果,那會兒說掏鳥窩,衛瀟簡單應和著,直到…


    「紅葉兒覺得哥哥是好人,哥哥長得比流月閣的姐姐還好看。」


    「流月閣?」聞及此處,衛瀟上了心。


    這閣於衛瀟而言不算陌生,那是中城最大的樂坊,是個談琴棋說舞樂的雅致地界,也是上城達官最常出入的場所。


    官員群聚於朝堂之外,無論何處,總是個隱患,他曾動過心思調查整頓,隻可惜後來突生變故,他也再沒心力折騰。


    「紅葉兒,你去過流月閣嗎?」衛瀟問她。


    「當然!」


    說起這閣,紅葉兒便來了勁頭,她似是非常喜歡歌舞,當下就站起來要跳給衛瀟看,還給自己哼哼著曲調。


    跳完也不怕羞,湊到人麵前,「是不是好看?」


    衛瀟覺得與這小姑娘很是有緣,點點頭說好看,紅葉兒笑得開心,跑出帳子去逮人炫耀。


    帳子裏又安靜下來。


    如今大戰方休,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雲譎波詭,現下衛瀟沒了帝位的規則製約,心思又活泛起來。


    他沉思時便沒精力擺笑臉,坐直身子後,同周獄的距離也被拉開。周獄以為是紅葉兒聒噪擾了衛瀟,絞盡腦汁尋些好聽話。


    「老師跳也好看。」


    「嗯?」衛瀟將思緒從流月閣一事中勉強剝離,卻記不起自己何時跳過舞,畢竟在皇城裏,他連看一眼都難。


    「老師舞過劍,比紅葉兒跳舞好看,像…像蝴蝶。」


    「是嗎。」心思被流月閣占據著,他沒在意周獄的話,也沒看見那人的眼神,下意識敷衍一句,盯著燭火出神。


    分別太久,周獄自覺不再像從前那樣能猜出衛瀟的心思,看他興致缺缺,便以同部下商討回程路線為由,出了營帳,還衛瀟一片清淨。


    亥時將過,衛瀟掩麵嗬欠,周獄卻還沒回來。


    六月天熱,白日裏生了汗,入夜後身上便黏糊糊的,不爽快。


    衛瀟每晚都是要沐浴的,可駐地本就是個艱苦環境,更別說黑狼軍的駐地了,他隻能忍下粘膩的滋味,沒等周獄回來便困極入眠。


    白天燥熱晚上悶熱,他睡得不安穩,時而翻身時而蹬了被子,最終還是被熱醒。


    燭火迷濛,身旁的位置卻空冷,討論路線何至於醜時不歸?他心中疑惑,飲了案上水囊裏的水,稍事清醒,起身出門去尋,卻見周獄就靠在王帳邊上。


    心中猜想被證實了,衛瀟佯裝不悅,「霽雲到底是與我生疏了。」


    可周獄那笨嘴,別說哄人了,解釋都不會,嘴巴開開合合的也說不出句話來。


    他是不敢冒犯衛瀟的,討論回程路線之後,糾結再三還是沒敢與衛瀟同榻共寢,抱著自己的刀靠在王帳邊上睡下了。


    常年習武,耳力卓絕,衛瀟一起來他便醒了,那麽長的時間給他想藉口,偏生編不出半句說辭。待到衛瀟來問了,仍磕磕絆絆的,隻有一句心虛的「老師」討饒。


    「榆木腦袋。」衛瀟嘆了口氣,挪到周獄旁邊坐下,「霽雲貪涼尋了好地方,也不告訴我,自己躲這兒享福。」


    「老師…地上涼。」


    「地上是冰塊兒才好呢!」衛瀟出來隻穿了中衣,睡夢間胸膛都露了大半,他抓著周獄的手按在前胸,「你摸,黏糊糊的,熱得我睡不著。」


    隻那麽剎那的肌膚相接,周獄身子都抖了一下,他哪裏敢如此逾越,不管身處何地,也無關血統階級,他敢在所有上城人麵前昂首挺胸,唯獨除開衛瀟。


    他的手掌布滿粗繭,無數縱橫傷疤比深色皮膚更猙獰,與手下的溫山軟水相比,實在自慚形穢。


    「老師若不嫌棄,百米外有條小溪,可以沐浴。」周獄猛地站起來,沒等回復就往外走,「我帶老師過去!」


    說這話時,他隻想著快點平復自己惱人的心跳,未成想這提議給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


    營地邊上確實有條小溪,水清淺,沒不過腳背。他們隻停留一晚,雨季未到,便沒有水位上漲的威脅。


    衛瀟不是嬌氣性子,有得洗便不挑,他坐在溪岸,把中衣脫下來墊在身下,讓周獄解了外袍撐開,站在他身後做遮擋。


    衛瀟自小就被認定沒有練刀劍的資質,先王讓他拜師學的是輕器、暗器,手上功夫厲害,臂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


    如此一來,下肢難免柔弱,隻有一層虛虛的軟肉,泡在水裏像棉花。


    他看周獄偏頭閉眼的模樣十分不解,不禁笑道:「霽雲羞什麽?我們從前同吃同住,也不是沒有過共浴的時候。」


    不說還好,他一說話周獄更是窘迫,微微睜開眼睛,入眼便是衛瀟的脊背,在月光下猶如瑩潤的玉。


    他有些恍惚,在他的記憶裏,衛瀟的背分明沒有這麽瘦削,他明明伏在那脊背上玩鬧過,甚至趴在那背上睡去。


    怎麽會這麽瘦了呢?


    心裏的寬闊原隻是繁複的龍袍撐出的假象,是他年幼無知的錯覺,於是再生不出什麽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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