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麵前的人居然是huderson。


    “你不是說要開會嘛?” 我有點驚訝,他會是我想到的最後一個可能來送行的人。


    “經理們總是可以等一等。”他回答,又揚起一邊嘴角,露出那樣的笑容。


    “我怎麽也想不到會是你來送我。” 我說。


    他笑笑,幫我把箱子放到行李車上,說:“我就是不想紐約最後一個和你講話的人是剛才那個討小費的計程車司機。”


    我們抱了一下,他說了聲bon voyage,然後告別。就這樣,huderson成了紐約最後一個和我講話的人。


    [原創]這是一支別離的歌 -new york to paris-全文完


    72)


    剛到巴黎仍舊住在媽媽那裏。雖然預算並不寬裕,也不會講幾句法語,我還是試著出去找一間合適的小公寓租住。媽媽給了我一個地址,說是幫助學生找房子的機構,去了那裏卻是碰壁。我好不容易磕磕巴巴的把醞釀了很久的一句法語說出來,je suis en train de chercher un studio ou appartement.得到的回答卻是,grande ecole的學生不在他們服務對象之列,而且已經是9月份,大多數合適的房子都已經租掉了,我的希望實在是渺茫。看我失落的走出去,那個值班的小男生還是很好心的提醒我,可以去學校的問一下,一般都會有本校的學生找人合租的信息。


    於是我先去辦了入學手續。學校坐落在第17區一個星形區域向東伸展的觸角上,10月份開學,還沒有什麽人。公告欄裏也空蕩蕩的。回去就在一個留學生網站的論壇上找出租房子信息,始終不是太貴,就是條件太差,或是已經租掉了。一直等到9月中旬,終於看到一則尋找合租人的信息。去看了一次,一個上海來的女孩子一個人住在那裏,兩間房間,分租北麵的小間。地方很遠,已經出了城門,算是郊區了,但是有一路地鐵可以直達。寬帶有線電視和一幹家用電器都有。可以申請房屋補貼,扣去補貼之後的房錢實在是非常的便宜。


    房間看上去很幹淨,擺著幾件明顯購自ikea的簡易家具。而且合住的女孩子看上去人很不錯,胖胖的,在一間商學院讀書。我當場就決定這房子我租了。回去跟媽媽一講,卻被好一頓埋怨,地方太遠,治安不好,而且是合租。


    “還不如就租我這裏一間屋子。”她這樣說。


    “恐怕我出不起房租。”我回答。


    媽媽有點生氣了。很久才來跟我講話,“你是不是還在怪媽媽,你小時候離開你。”


    “沒有。”我看著她,很認真地說,“真的沒有。”


    “那為什麽不肯住在這裏,我從前沒有為你做什麽,現在都可以補上。”


    “你怎麽沒有為我做什麽?”我抱住她,臉貼在她的臉上,說,“我眼睛像你,臉型也像你,就為這個,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


    她笑起來,然後喃喃的說:“也像你爸爸。”


    我說:“對,也像爸爸。”


    她沒有在堅持,可能懂得了,我不是不想跟她在一起,而是我想要過某種獨立的生活。我很想告訴她,林晰跟我說過,我的父母對我的關心,比我認為的要多。我知道這是真的。不過最後我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和林晰在一起的點滴如今顯得那麽遙遠而珍貴,我有點捨不得和人分享,也怕一旦打開回憶閥門,就會停不了關不住。


    兩天之後,我搬去那個市郊的住宅區。開始看到一個沒有樂隊,沒有舞會,沒有歌劇院和香檳酒杯的巴黎,展現在我麵前的是真實的,有點殘酷,有點醜陋的巴黎。我在心裏默默地想,許多年以前,初到這裏的林晰看到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巴黎。


    73)


    新公寓兩室一廳一廚一衛。90年代的建築,設施不差。但位置在巴黎南郊一個人口密集的居民區。那裏聚集了很多非洲裔和阿拉伯裔的移民家庭,街頭遍布失學的少年和待業的年輕人。男孩子女孩子們穿著俗艷的衣服,不論年紀多小幾乎都吸菸,滿嘴髒話和美國電影裏學來的切口。超級市場裏充斥著廉價商品,相鄰的商店裏售賣十幾二十塊錢粗製濫造的衣服,最大的號碼一直到58號。坐電車和地鐵幾乎總能碰到逃票的人。如果有好管閑事的人指出來,他們還是一幅無所謂的樣子,說:“pas de sous.” 我沒錢。


    管閑事的人追問:“沒錢為什麽不去工作?”


    “找不到工作。”繼續無所謂。


    “好好讀書就能有工作。”


    逃票的青年人認真起來,說自己考出了bac,還有職業教育文憑,但就是沒有工作。


    車廂裏有幾個老人,看年紀像是1968年戴高樂時期的叛逆青年,義憤的說,“那你們應該上街遊行!”沉默了一陣兒,manifestation,dans rue這些個詞兒開始在人群裏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一切看起來的確有那麽點落魄的特別。與塞納河兩岸那些古老建築裏的精緻生活截然不同。沒有穿著筆挺製服的門童,袖口上一溜金色的銅扣,沒有鐵塔的倒影,沒有保證5天盛放花期的玫瑰。不過我還是住了下來。32寸的箱子裏,林晰為我畫的那幅油畫包裹在牛皮紙和一條紅色線毯裏,占了很大地方。拿出來,打開,掛在臥室的牆上。然後去附近的超級市場買被子枕頭日用品。回來的時候趕上一場大雨,天氣灰暗清冷,在高架路巨大的水泥穹頂下麵等著雨停。晚上,依舊是一夜不停歇的雨,忘記了關窗,電腦擺在靠窗的寫字檯上淋了透濕。拿去修,說修不好了,最多隻能把硬碟裏的東西備份出來,一周之後一個移動硬碟交到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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