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意承認這件事讓他難過,對自己說:好吧,如果真要這樣,也就簡單了。大多數時間他都能輕易做到,漠然地看著她,所有事情都公事公辦,就像對待其他女孩子一樣,但有些時刻,g仍然可以讓他心頭一顫,讓他忘乎所以地去追問:你愛的人是誰?然後又用冷峻嘲諷的回答把他驚醒:不是你。


    就在他得到那個答案的深夜,許多人在或遠或近的地方說著話、調著情,笑著或是哭著,他坐在黑暗裏,不遠處一個黑人樂師正演奏著一首bob acri的爵士鋼琴曲,其中一段四三拍的旋律反覆出現,在他耳邊迴旋不去。


    正是隨著這異常深情的節奏,ming突然闖進他的視野,對他說:「帶我去你那裏,怎麽對她,就請怎麽對我。」


    他隻有短暫的猶豫,卻無意拒絕,也不想弄明白她出於什麽樣的企圖。他在ming身上實現了很多願望,所有那些他無法對g做的事。他甚至還打過她,而她則是帶著那樣一種嘲諷和挑釁的表情,說:「你傷不到我。」活脫脫就是g靈魂附體。


    而當他看到ming倒在夜店的沙發上吐著胃液,或是眼神空洞地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影子,迷醉爛漫的燈光下麵她的黑髮上閃著發藍的幽光,側麵的輪廓有著一種和g極其相似的神韻。每當那種時刻,他心裏也會升起一絲憐憫,他同樣也不了解ming,但和g相比,她似乎更柔軟也更真實,他想對ming好一點,卻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隻會讓g更厭惡,卻還是這樣一意孤行地做下去,好像他就是希望她厭惡自己,希望她變得更冷,更嘲諷,最終離開他,走得遠遠的。


    如果那當真是他的目的,他的確成功了。


    ming住院三個月之後,g打電話告訴他,要拿走放在他那裏的東西。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回到公寓,她的箱子、不多的幾件衣服都不在那裏了。g沒跟他說過分手什麽的,因為他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又過了幾天,eli又在經紀公司碰到g,兩人仍舊保持著不疏不親的友好關係,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g告訴他,自己和一個日本人在東村合租了一間公寓。他通過一個時尚雜誌編輯打聽了一下她說的那個日本人——一個懦弱的同性戀攝影師。他在心裏對自己笑了笑,如果她隻想趕趕時髦去做某人的fag tag,那很好,就去做吧。他的日子也可以回復到原來的狀態——簡單,充滿快意。


    接下來的那幾個禮拜是eli之後過得最痛快的日子,以至於他聽說g纏著別人借車,二話沒說就扔給她一把鑰匙,一九五六年產的捷豹xk-140,他最喜歡的一輛車,甚至都沒問她要開去哪裏。那輛車她借用了一天一夜,還來的時候沒有什麽損傷,甚至還加滿了油。他有些討厭她這樣懂事,寧願她出個小車禍,把車子毀了,他便可以藉此對她大發雷霆,把她嚇哭,再擁進懷裏。或者,出個大車禍。他展開黑色的想像——讓他最喜歡的兩樣東西死在一起。


    但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知道,g的確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這樣懂事。


    大約一周之後,eli把那輛捷豹開去做例行保養,工人在駕駛員位子底下發現一粒深橘色的膠囊。他抱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把那顆藥拿去給一個相熟的藥劑師看。那人斜睨著他,故作曖昧地笑道:「也夠開個兩人派對了。」


    他感覺到一種別樣的鈍痛,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甚至被背叛了。他不能理解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感覺,g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做這樣的事情太普通了,也完全不關他的事。但他卻興師動眾地跑去教訓了她一頓,哪怕心裏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這樣做。


    夏天來了,夏日少女蜂擁而至,秋季時裝周的甄選工作如火如荼,g幾乎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一切都跟往年沒有什麽兩樣,似乎又重回平靜。


    直到八月的一天,g突然來clef的辦公室找他,想要回自己的護照,說她不想幹了。


    他坐在那裏看著她,想起曾經聽過一件事——一個很受器重的東歐女孩子,受不了這個行當的辛苦,想要回家,經紀公司想說服她留下,結果她拿出刀來威脅要自殺。他跟g也說起過這件事情。


    「你也想玩兒這個?」他調笑道,半秒鍾的靜默之後,才發現她是認真的。


    他沒有答應她的要求,讓她回去好好想想,至少做完手頭上那個工作,去蒙淘克扮演一回三十年代的海濱女孩兒,就算幫他一個忙。她並沒有讓步的意思,最後卻還是答應他了。


    g走了之後,eli隱隱察覺到自己說話的口氣帶著一點哀求的意味。她可能也聽出來了,因為可憐他,所以沒有堅持。這個念頭讓他氣惱,卻不能讓他停下來。他開始到處打聽她的事情,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讓她這樣突然地想要離開。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一點也不特別的原因——男人。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變美變醜,發奮墮落,來或是走,通常都是這個理由——男人。


    但這個庸俗老套的理由卻讓他失去其他感覺,讓所有的一切變得寡然無味。他想起和g在一起時那些混亂的片段,她的眼睛、呼吸、以及身體在他身上留下的沉重卻極其柔軟的壓迫感;某種姿態下,她的背和腰的輪廓,她後頸的皮膚,細薄的汗毛,脖子上帶的那條細軟的銀項鍊、她的手和手指,與之交錯,直至十指緊扣;她在床上從不閉上眼睛,有時似乎能看進他意識深處,有時卻好像根本不在場。若次之多細小的毫無意義的印象,最初隻是浮光掠影,卻始終盤旋不去,在不經意時前進他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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