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塔見蘇敏一副東張西望的樣子,就問她是不是第一次來?


    蘇敏老實,承認了。


    麗塔有些得意,說自己第一次進大皇宮看秀才十幾歲,跟著老媽來的,那次是三月份,零下五度,陽光從頂上照下來,一絲熱氣都沒有,這輩子都沒覺得那麽冷過,盡管已時隔多年,但舞台上那個白色的大盒子緩緩打開的驚喜卻始終歷歷在目。


    蘇敏聽了不禁心生羨慕,想自己小時候頂多就是去看早場的打折電影了,聽音樂會都算是奢侈的,要能有個帶她來看插nel的媽,該是何等的幸福啊。


    台上二十分鍾的秀很快就完了,掌聲四起,白頭髮的老卡爾牽著他的新寵上來謝幕。隨後的退場緩慢而混亂,周圍的人拖拖拉拉的走著,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說話。蘇敏夾在人流中,難免聽到隻言片語,話題大多關於台上的名模或者坐front row的名媛,說話的那些人似乎跟她們十分熟稔,不是上周剛在一起工作過,就是後天約了一道喝茶。不知為什麽,蘇敏對這些漂亮的男女有種莫名的排斥,他們無一例外的輕盈、妖異、香氣襲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特例不同,似乎出自於另一個物種,無形中豎起一道牆,把她排斥在外麵。她抬頭望天,看著頭頂上鑄鐵鍛花嵌透明玻璃的圓頂,覺得自己是這樣無名而渺小。她曾經如此嚮往這個圈子,但這個圈子對她顯然是無所謂的。


    直到出了大皇宮,離開那群人,蘇敏才從那些胡思亂想中抽身,回頭對方書齊和戴維梁感嘆:「你們有沒有聽過這麽一話?真正有氣質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麽書,去過什麽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麽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我恐怕這輩子都做不到,我從小就自卑,尤其是今天。」


    聽她這樣自嘲,戴維梁變本加利的笑她,說沒想到她這樣驕傲的人也有一天會把心裏話講出來。


    蘇敏正欲辯解,方書齊伸出手來攬過她的肩膀,抱了她一抱,笑道:「怎麽這麽巧,我跟你一樣,我渾身上下都是自卑感。」


    蘇敏斜睨了他一眼,並不相信,隻當是他為了安慰自己隨口說的,心想:你二十幾歲就能拿出來這麽多錢來跟人合開公司,會有哪門子自卑感啊?


    30


    當天下午,kee一行人又應凱薩琳的邀請去參加一場展覽的揭幕派對。


    展覽名叫「黃金年代」,由巴黎高級時裝工會主辦的,軒雅也是贊助商之一,回顧了上世紀四十年代至今高級定製時裝的歷史,古典沙龍裝潢的展廳裏陳列著數百件精美衣飾,各個年代的圖片更是不計其數。那些衣服和飾品雖然已不合今天的潮流,有一些甚至一看就知道很不好穿,卻還是不能不為它們極致的優雅和精美折服,正如展覽的名字,它們標誌著一個黃金年代,把製衣工業的標準提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這個標準至今未被改寫,也可能永遠不會被超越了。


    蘇敏一頭紮進去,從christian dior在二戰結束後不久發布的裏程碑式的「new look」,到隨之而來的balenciaga、balmain、fath和插nel,看得如癡如醉,一會兒便和其他人走散了。她轉進一個半開放式的白色房間,那裏麵單獨陳列著十餘件禮服,旁邊的標牌顯示這些衣服出自不同的時裝屋,年代也不盡相同,從五十年代末一直到七十年代中期的都有。


    蘇敏覺得有些其奇怪,為什麽單單把這幾件雜燴似地放在一起,剛要細看,凱薩琳走到她身邊。蘇敏連忙打招呼,凱薩琳倒是難得的和氣,問她白天的秀看的怎麽樣。


    蘇敏不免有些緊張,傻乎乎的什麽感想都忘了,隻記得在門口被ftv的人捉住採訪,她就對著鏡頭很無奈的說了句i love fashion tv。


    凱薩琳淺笑了一下,不做評價,蘇敏知道自己說了傻話,想要補救,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什麽聰明話,隻能問凱薩琳,為什麽這幾件衣服要單獨陳列在一起。


    凱薩琳帶她轉到那些穿著禮服的人體模型背後,指給她看後領口掛著的卡片,每件衣服上都有,寫著日月年份、地點和一些縮寫的人名。


    蘇敏見這些卡片上的字跡都大致相同,很快猜到了其中的聯繫,「這些衣服都屬於同一個人吧?」


    「這是老派名媛慣常的做法,用來提醒自己一麵在人前重複穿同一件衣服,而這些卡片之所以與眾不同……」」凱薩琳一麵解釋,一麵伸手把其中的一張翻過來,那背麵竟然寫著兩行娟秀而略略潦草的漢字。


    陳列衣服的人體模型站在四十公分的高台上,蘇敏踮起腳才勉強看清上麵寫的什麽: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她驚訝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個屬於西方的世界裏,竟然能看到這樣的詞句,這些衣服的主人究竟是在怎樣一個傳奇的人啊。


    蘇敏還想看其他卡片上寫的字,但幾乎所有展品旁邊都有請勿動手的標記。


    凱薩琳看她縮手縮腳的,微笑道:「去看吧,現在這些衣服都是歸軒雅所有的,我想我可以授權你碰它們。」


    蘇敏得到了許可,立刻動手一件一件衣服的看過來。果然,每張卡片的背後都寫著一兩句漢語詩詞。她從小對古代詩文沒多大興趣,隻覺得讀來別致而優美,卻不知其出處,幸虧有凱薩琳在一旁解釋。


    先是一件無數層薄紗堆成的抹胸式連衣裙,泛著淡到幾乎察覺不到的粉紫,背後的寫著的是唐代溫庭筠《歸國謠》中的一句——「舞衣無力風斂,藕絲秋色染」;緊挨著的是一條米白色底子的生絲連衣裙,裙擺上是工筆手繪的蜂鳥、鳶尾花和蝴蝶,卡片上的詩句是元稹《晚宴湘亭》中的「花低愁露醉,絮起覺春狂」;而後是一件白色粗花呢長外套,領口、袖口、衣襟全都有珍珠鑲邊,與之相配的是曹丕的《秋夜長》——「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除了這樣一兩句的摘抄,也有細細的寫下一整首長詩的,比如李白的《清平樂》,配在一襲酒紅色禮服裙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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