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城回來後, 柏冬青的興奮勁兒還持續了好幾天, 忙裏偷閑將拍的照片挑了一堆打印出來,用相框裝好, 在臥室裏做了一個照片牆。他自己不愛拍照,所以這些洗出來的照片,除了風景, 大部分都是他給許煦拍的,他並沒有專門練習過攝影, 但每張照片中的許煦,都很楚楚動人。


    除此之外, 還有幾張是兩人的合影, 其中一張兩人在江邊靠在一起的合照,他最喜歡, 還專門打印了一張放進錢夾裏。


    回來後的日子仍舊是無波無瀾地過著,仿佛那點疑竇也從未發生,許煦沒有問過他薑毅的事, 隻偶然試探提了一次什麽時候請薑毅一塊兒吃頓飯,他的回答是等大家時間都合適,然而一直到過年, 他也沒再主動提過這事。


    自從兩人在一起後,許煦都是帶柏冬青回家一起過年的,這已經是第三年。他做事周全,對人禮貌又很勤快,雖然知道許家什麽都不缺, 但上門總是精心準備好禮物,到了家裏,基本上是許父許母指哪兒打哪兒,既能和許父下棋,討論近年的案子,又能幫著許母一起做點心,連帶著許家的阿姨都很喜歡他,因為阿姨幹活的時候他都會習慣性搭把手。


    許煦在他的襯托下,在家裏簡直就是一條廢柴。父母基本上已經認定,他就是未來的女婿。連許煦自己都覺得之前生出的那點小心思,實在矯情,她又不是十幾歲戀愛至上的少女,非得糾結什麽愛與不愛,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最終的歸宿就是生活本身,又何必在意那點細微末節的不確定和缺憾。


    反正這世上所有恒久的愛情,最終不都是歸結於責任。


    認清這個道理似乎並不難,但是心中那根橫著的小刺,卻始終沒能徹底拔出來。


    開春之後的三月份,許煦收到一條婚禮邀約的短信,落款是薑毅。她和薑毅的關係實在是還沒有到需要參加婚禮的地步,這信息大概是群發的,不過既然收到了,她覺得出於禮貌,還是要去喝一杯喜酒,畢竟婚宴地點就在本市,不算麻煩。除此之外,她知道柏冬青肯定會去參加,甚至很有可能是伴郎之類的重要角色。


    在她看來,這應該是一個告訴薑毅兩人關係的好契機。


    然而直到周五,也就是婚禮日的前一天,柏冬青對薑毅的婚禮隻字未提。晚上睡覺,許煦故意問他明天的安排,他隻說有點事,可到底什麽事卻沒有說。


    於是那根本來紮在許煦心中許久沒有活動過的小刺,在這一夜攪動了許久,就像是被人揪住胸口,鬱卒得難以呼吸。


    翌日,柏冬青很早就出門,他最不擅長的大概就是說謊,所以很多事情寧願沉默,可是沉默有時候也是另一種謊言的形式。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可始終還是差了點開誠布公的勇氣,無論是對好友還是許煦,這件事都太難以啟齒。


    連他自己都鄙視這樣的自己,又怎麽能讓別人原諒。


    薑毅的婚宴是中午,新郎新娘都是本地人,家境也都還不錯,酒席訂了八十桌。柏冬青是伴郎團成員,來吃酒席的賓客雙方親屬多過朋友,他基本上不熟,跟著眾人接待了一會兒賓客,就去了休息室休息。


    也不知為何,他今天總有些心神不寧。


    獨自一人在休息室,一根煙還沒抽完,門忽然被推開,薑毅興奮的聲音傳來:“青兒,你看誰來了?”


    柏冬青轉頭,在看到門口跟在薑毅旁邊的頎長男子時,神色微怔,半晌才回神,手忙腳亂將煙頭摁熄在煙灰缸,站起來道:“你回來了!”


    程放勾起唇角,走到他麵前,用力將他一把抱住:“老三,好久不見了!”


    柏冬青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背。


    薑毅跟上去將兩人攬住,哽咽道:“還以為老子結婚你也不來呢?”


    程放將人鬆開,輕笑了笑:“要是還在國外肯定是沒辦法,現在回來了必須要來啊!”


    那個曾經在大學裏耀眼如光的男孩,早已經褪去學生時代的青澀,變得成熟穩重。經過了人生起伏的男人,麵容雖然依舊年輕英俊,但眉梢眼角已然有了風霜般的閱曆,連帶著臉上的笑意都是成熟的象征。


    薑毅輕輕打了他一拳:“你還有臉說,前年就已經回國,為什麽不來見我們?”


    程放輕笑:“你們個個都混得人模狗樣的,我剛回來,前途未卜,哪裏好意思見你們?”


    薑毅啐了一口:“你跟咱們兄弟見外幹什麽?”說罷,又笑著拍拍柏冬青的肩膀,“要說混得人模狗樣,我也就這樣,還是咱們青兒混得最好。說出來你恐怕都不敢相信,青兒很快就要成為咱們所的合夥人了!“


    程放有些吃驚地轉頭看向柏冬青,笑道:“那我是不是要提前恭喜?”


    柏冬青搖搖頭,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八字沒一撇的事,別聽老大胡說。”


    薑毅大笑:“咱們青兒就是謙虛,以後我還得靠你罩著呢!”說著又想起什麽似的,隨口問程放,“對了老二,你說你幹嘛非得進檢察院?吃了那麽多年苦,現在好不容易好了,跟著你哥一起幹多好!現在呢?一個月領幾千塊工資不說,還跑去邊遠貧困縣一待兩年。”


    程放笑:“我這種背景想快速升遷太難了,隻能另辟蹊徑先下基層鍛煉。再說我在國外那四年,再苦的日子又不是沒過過,去基層完全不覺得辛苦。”他頓了頓,深呼吸了口氣,好整以暇地繼續,“至於我為什麽回來非得做檢察官?不過是因為想要將偏離的人生拉回從前的軌道。”


    薑毅點點頭,也不知聽明白沒有,但柏冬青顯然太明白他這句“從前的軌道”意味著什麽,本來就有些發白的臉,頓時變得更加蒼白。


    “行吧!你們倆繼續敘著,我還得去招呼下客人,不然待會兒我媳婦兒又得說我偷懶了。”薑毅邊說邊朝兩人揮揮手,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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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吧!”柏冬青給程放拉了張椅子。


    程放笑著坐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因為是伴郎,他穿著一身黑色正裝,頭發是做過造型的整齊立體,整個人很醒目英俊,跟從前在學校裏那個從來不顯山露水的男孩,截然不同。


    “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工作壓力太大嗎?”程放目光落在剛剛的煙灰缸上,笑著問。


    柏冬青笑了笑:“有點。”頓了下,問,“什麽時候調回來?”


    “下個月兩年滿期了就回來。”程放笑了笑,歪頭看著他道,“說實話,雖然你現在做律師很成功,但直到現在還有點不明白,當初你怎麽就敢放棄出國公派的機會,跑去華天的?本科畢業去華天可是半點優勢都沒有,誰知道幾年後能混成什麽樣子,至於公派讀完博,回來留校還是很容易的。這麽冒險的選擇,真不像你的作風。”


    柏冬青默了片刻:“……有時候也想要嚐試一下看起來不太可能的事。”


    程放搖搖頭,又笑著道:“不過,我看你和上學的時候沒什麽變化,薑毅都變得跟個老油條似的,你倒是看不出一點圓滑世故,怎麽當上大律師的?”


    柏冬青輕笑:“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程放挑挑眉:“當然是誇你。”他歎了口氣,站起來,“走吧,咱們也出去,估計儀式也快了。”


    兩個人並肩走出休息室來到宴廳,見新郎新娘還在門口迎接賓客,便和幾個伴郎站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場婚事。


    許煦本來是沒打算來參加婚禮的,但自從柏冬青出門後,她就覺得心中堵得慌,開車出門在城中瞎晃,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座酒店。看著酒店招牌,思忖片刻後,還是來到了宴廳。


    “學妹!你來了?”薑毅看到她,笑盈盈走過來招呼。


    “學長恭喜!”


    薑毅點點頭,熱情地給她帶了幾步路,指了指內側的一桌:“你去坐那桌吧,都是咱們校友,你應該認識幾個。”


    “好的,謝謝!”許煦點點頭,朝酒桌走去。


    那酒桌上確實有幾張熟悉的麵孔,許煦和人寒暄後找了個空位坐下,目光隨意掃了眼宴廳,很快落在遠處窗邊一道熟悉的身影上。他和旁邊幾個人穿著差不多的黑色正裝,大概是伴郎團的成員,盡管那些人也都一表人才,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他,其他的人在她眼中,瞬間便成了布景。


    因為隔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得出是在和旁邊的人談笑風生。明明兩個人都在這個熱鬧的宴廳,可卻仿佛遙不可及。這種被生生從他的世界隔離出來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許煦,你怎麽了?”旁邊的女孩發覺她臉色不太對勁,關切地問。


    許煦搖搖頭:“忽然有點不舒服,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你沒事吧?”


    許煦擺擺手,幾乎是驚慌失措地離開,一直急忙忙走到酒店外麵,才大口大口呼吸,讓自己緩過氣來。


    人真的太貪心了,尤其是在感情世界。其實並不是什麽大事,畢竟柏冬青從來是打算和自己長長久久在一起,畢竟他對自己真得無可挑剔。可是當她發覺他將她與他的世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隔離,就不得不懷疑,也許自己對他來說真得沒那麽重要。懷疑他對她的愛不過是被動的接受和責任,所以才沒有興致將她帶進自己的朋友社交圈。


    也許這隻是無意識的,可無意識才更可怕。


    這廂宴廳中,薑毅回到朝新娘道:“你先等著,我有點事去和兄弟說說。”


    然後便急匆匆朝宴廳裏麵跑去,穿過熙攘的賓客,來到柏冬青和程放所在的角落,拉著程放,有些急促道:“老二,許煦來了!”


    “啊?”發出驚訝的是程放,然而臉色大變的還有柏冬青。


    薑毅繼續道:“你先前不是說盡量趕來參加我婚禮麽?我就給許煦發了邀請,想著給你們製造一個重逢的機會。你也知道,我和她不熟,沒指望她會來,所以之前沒告訴你。沒想到她挺夠意思的,真來了!”


    大概是有些緊張,程放本來從容的臉色,也微微發白,忍不住抱怨道:“我這都沒準備好,你能別自作主張嗎?”


    薑毅道:“我這不是怕你近鄉情怯磨磨蹭蹭麽?再說你要準備什麽?馬上就調回南區檢察院,很快就能升副檢,標準的青年才俊,有什麽不好意思麵對的。”


    “哎!別……”程放還有些猶豫,人卻被薑毅拉著往外麵走。


    薑毅不依不撓地拽著人,又朝後麵的柏冬青道,“青兒,一起來啊!”


    “啊?哦!”柏冬青腦子一片空白地跟著兩人,好像手腳都已經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渾身都冷得厲害,而且稍有不慎就要跌進更刺骨的冰窟中。


    “咦?人呢?”走到剛剛那張酒桌,卻沒有許煦的身影,薑毅奇怪地嘀咕。


    “新郎官兒,你找誰啊?”桌上有人問。


    薑毅道:“剛剛許煦是不是坐在這裏?”


    有認識許煦的女人道:“是啊!剛剛坐下臉色有點不對,說不太舒服不吃飯了,直接走了。”


    “啊?!”薑毅驚訝地轉頭看向程放。


    程放麵色訕訕,剛剛梗在心頭的激動和緊張,頓時消弭殆盡,有些悵然地舒了口氣。


    薑毅想了想,試探道:“……不會是看到你了,然後走了吧?”


    程放愣了下,失笑道:“我和她分手快六年了,你覺得可能嗎?”


    “指不定人家六年對你念念不忘,毫無準備地看到你出現,情緒肯定會波動。”


    程放好笑道:“我覺得你不應該當律師,應該去做編劇寫小說。”說著擺擺手,“你以後可千萬別瞎摻和了。”


    薑毅道:“我這也是想幫你!你說你要將人生拉回原來的軌道,她不就是你原來軌道裏最重要的一環麽?”


    程放默了片刻,輕笑了笑:“話雖這樣說,但我也得接受人事已非的事實,要是她現在過得很好,有相愛的伴侶,我也不能真得去橫刀奪愛啊!”


    薑毅嗤了一聲:“這種大義凜然的話青兒說還差不多!咱們大老爺們想做什麽就去做,趁現在還年輕有機會,不然以後追悔莫及。”說著擺擺手,朝兩人道“算了,儀式快開始,你們倆趕緊找個位子坐好。”


    程放點頭,拉了拉柏冬青的手臂:“走吧,老三!”感覺出身旁的人似乎很僵硬,轉頭奇怪地看他,隻見他臉色蒼白,整個人有些恍恍惚惚,“你怎麽了?老三!”


    柏冬青被喚回神,搖搖頭:“沒事!”


    程放攬住他的肩膀,開玩笑道:“是不是看老大結婚了,也著急了?”


    薑毅笑道:“別看咱們老三現在是青年才俊,身邊連個母蚊子都沒有,整天就知道工作,咱們所裏的小姑娘送的秋波,他一個都接收不到。我都不知道他這樣下去,還要打多久的光棍兒,可愁死了我了!”頓了頓,又繼續道,“等我度完蜜月,決定弄一個拯救大齡青年柏律師後援群,必須得讓他脫單了。”


    程放大笑:“婚姻真是太可怕了!你一個大男人還才剛剛結婚,就要朝居委會熱心大媽發展了,我以後得離你遠點。”


    薑毅道:“你我又不用擔心,經驗比我豐富多了。我是擔心青兒,我跟你說,前段時間,所裏有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姑娘,在他麵前各種暗示,他竟然完全領會不到人家的意思,害得姑娘傷心死了。”說著拍拍柏冬青的肩膀,“青兒,你跟我說老實話,你是真不懂人家的意思,還是假裝不懂的?”


    柏冬青抬起垂下的眼眸,對上兩人,輕笑了笑:“假裝的。”


    “啊?”薑毅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就。


    程放也笑著看向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柏冬青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定是不自然的,他暗暗吸了口氣:“因為我有女朋友。”


    “什麽?”這回是程放和薑毅異口同聲。


    薑毅道:“你跟我開玩笑的吧?你從來沒說過啊?”


    程放笑著道:“對啊!我在網上問過你,你沒說過啊!什麽時候的事?”


    柏冬青抿抿唇,淡聲道:“已經很久了,等我合夥人的事情敲定,就準備結婚。”


    兩個男人顯然對這個消息驚愕地有些不可置信,薑毅輕輕捶了他一拳:“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我這都回來跟你同事一年快半了,你竟然一點風聲都沒透漏。到底怎麽回事?一個大男人談個戀愛不用難為情到連好兄弟都不好意思說罷?還是說故意藏著掖著怕我們把人給你嚇跑了?”


    柏冬青彎了彎唇角,像是開玩笑道:“是啊!故意藏著掖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真的雙更合一了~~


    青兒:你是不是看到程放之後走的?


    噓噓:程放是誰?


    ps下章有你們想看的和老實人吵架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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