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長大, 日子就過得越快, 尤其是當生活安心熨帖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時,就仿佛就更快了。對於許煦來說, 其實也不能算挑不出毛病,她和柏冬青工作都很忙碌,尤其是柏律師, 簡直就是工作狂的代名詞,這讓兩人閑下來好好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 自然也就少了年輕人戀愛的激情和浪漫。好在她已經過了喜歡華而不實的階段,也許是因為有過一次失敗的經曆, 在這段關係裏, 她很少要求對方為自己做什麽,也努力學著付出——然後發覺, 好像付出所能感受到的滿足和快樂,並不比索取和得到少。


    兩人在一起的第二年,也是柏冬青執業的第四年, 這一年裏,他辦了個幾個漂亮的大案子,獲得了當年全省十大傑出律師, 一時名聲鵲起,成為名副其實的青年才俊。而許煦在雜誌社的工作,也算如魚得水,可也不知是不是陰差陽錯,她竟然一次都沒跟過他的案子。


    一直到工作的第三年, 雜誌要做一個青年律師係列的專訪,主編開會叫了他們幾個采編分配任務。


    “許煦,你負責去采訪柏冬青。”


    “啊?”正專心翻看幾個待專訪律師資料的許煦,被主編點名,乍然聽到柏冬青三個字,愣了下才回神。而此時她手中翻到的,正是柏冬青的資料。


    像他們長輩一樣的主編道:“他最近不是剛打完那個婆婆殺兒媳的案子嗎?正火著呢!咱們第一期就做他,你負責去約專訪。”


    因為柏冬青這個名字,雜誌社的人都知道,為了不影響工作,成為別人八卦的對象,在一起這麽久,許煦隻和同事說自己男友是華天的律師,沒說過是柏冬青。其實以前剛剛工作的時候,她也暗搓搓想過,利用柏冬青這個華天新星的便利,拿到更多采訪資源和獨家信息,也開玩笑跟他提過,他倒是沒反對,還認真說如果有需要告訴他,他會想辦法。但是每次看著他那麽剛正的樣子,她就打消了那些小念頭。


    現下被分配到采訪,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去采訪男朋友的話,肯定不會太客觀,便隨手翻開手中的一份資料,笑道:“主編,我對這位王釗律師更感興趣,柏冬青就換別人做吧!”


    他們這種類似於事業單位的雜誌社,內部競爭不算大,氛圍自然也就很鬆泛。主編笑嗬嗬道:“柏冬青是這幾個青年律師裏,在業內名氣最大的,上升勢頭很猛。你自己不珍惜機會,可別怪我沒給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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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杜小沐舉手大喇喇插話:“主編,煦兒不做我做啊!我正好還沒采訪過這位柏大律師呢!”說著朝許煦眨眨眼睛,指著手中資料上的照片,戲謔道,“你是不是聽說王律師是海歸,長得很帥?我跟你說,柏律師就是沒那麽上相,我旁聽過幾次他當辯護人的庭審,絕對比王律師帥多了!”


    主編瞪了自己這花癡下屬一眼:“態度端正點,現在是工作呢!”


    杜小沐不以為意道:“我這不是希望能在工作中順便解決個人問題,然後更好得工作麽?”


    一旁的趙昊嗤了一聲:“律師可都是人精,還想在工作中解決個人問題?我看你別把個人搭進去就萬幸了!不過帥哥什麽我就不和你們這些外貌協會的女同誌爭了。”


    杜小沐嘻嘻地笑,朝許煦道:“那就這麽辦了,王釗給你,柏冬青留給我。”


    許煦失笑:“怎麽說話呢!”


    主編拍拍手:“那就這麽定了,你們好好準備,柏冬青是這個係列的第一期,小沐抓緊時間,這個年輕律師是業內有名的拚命三郎,工作行程很緊,要約到他專訪,不是很容易。”


    “收到。”杜小沐興奮道。


    散會後,幾個年輕人從會議室出來,邊笑邊聊著。


    趙昊道:“小沐,我可跟你說,柏冬青沒那麽好采訪,我跟了他好幾個案子,表麵看起來特別溫和禮貌,但是想從他口中得到點有用的信息,比什麽都難。”說著搖搖頭,“這種人就屬於特別沒人情味那類。”


    杜小沐沒回答,倒是許煦有些愕然地睜眼問:“怎麽這麽說?”


    趙昊道:“這還用問嗎?之前的那些案子咱們不論,就說他最近打得那個婆婆殺兒媳案吧!本來案子的嫌疑人除了婆婆還有那個鳳凰男丈夫,是從犯。但是柏冬青硬生生將鳳凰男給摘出去了。這案子眾所周知的,是因為鳳凰男出軌,女方想要離婚但是在財產分割上沒能達成一致,然後就發生了慘劇。事實上證據也顯示鳳凰男之前確實動過殺妻的心思,隻不過最後沒能付諸行動,而是老媽替自己完成了心願,至於是不是他指使的,誰知道呢?反正柏冬青那一套辯護的證據鏈一出,鳳凰男摘得幹幹淨淨,現在案子這麽一結,可算是如了鳳凰男的意,拿著財產和小三雙宿雙飛,除了承受一點輿論壓力,什麽都不用付出。”說著,有些義憤填膺道,“也不知道那些當律師的,為了錢這麽盡心盡力地幫助人渣,會不會良心不安?”


    許煦喉嚨略微一梗:“刑事案子裏,也就附帶民事賠償方麵,律師能起到比較大的作用,定罪量刑還不都是證據和事實說了算。而且現在的司法體係,本來也是傾向於公訴方,如果這案子能打成這樣,說明辯方確實在法庭上出示了有效的證據,或者說,嫌疑人確實是無辜的。這隻是律師的工作,咱們也不算是外行,你這麽說就有點過了。”


    趙昊扯了扯嘴角:“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說的,柏冬青做類似的案子也不是第一樁了,他在圈內的口碑很明顯兩極分化,大概是太急功近利了吧,他這個年紀在華天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年輕律師,反正有點什麽也不足為奇。”


    律師畢竟不是公眾人物,所以即使是他們這種法律媒體,除了特定場合,平時也很少八卦律師圈的人和事,更多得是興衝衝討論最近發生的案子。趙昊說的這個案子,前一陣很轟動,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網絡熱點,本來一審那個鳳凰男是從犯,但二審之後,改判了無罪。


    而二審的辯護律師就是柏冬青。


    許煦當時也沒多想,因為他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柏冬青的判斷,隻是有些唏噓感歎,這個世上並不是惡人就有惡報。


    實際上當她工作幾年後,越來越清楚世間的各種無奈,法律不對等於道德,也無法審判道德。


    直到現在趙昊義憤填膺地談起這件事,她才驀地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問過柏冬青的感受。這幾年,她看著他的事業越來越好,心底為他高興,不去打擾,不給他添麻煩,甚至還刻意讓自己的工作與其隔離開來,為此她也沒有參與過他的社交。她好像從來沒有去關注過他在外界,或者說在這個成人社會中,扮演著什麽樣的的角色,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兩個人的世界太理所當然了,理所當然到似乎一直都隻存在於那套溫馨的小房子,他就隻是那個溫和善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柏冬青。


    杜小沐笑嘻嘻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趙昊同誌,你就別這麽義正言辭了,那隻是人家律師的工作?律師不遵循法律事實,難道憑著個人感情做事?”


    趙昊笑道:“我隻是提醒你,柏大律師可能不是那麽好采訪,你想拿到什麽幹貨恐怕不容易。”


    杜小沐大笑:“管他呢!我就是想見見帥哥不行啊!”


    許煦沒有再參與到他們的談笑中,而是心不在焉地一直到了下班。


    這日,柏冬青照舊很晚才回家,陪了幾分鍾許煦後,便鑽進了書房工作。


    十點多的時候,許煦給他泡了杯牛奶端進去,笑著問:“你這怎麽一年到頭都這麽忙?”


    柏冬青接過牛奶,有些歉意道:“有幾個案子要連著開庭,確實挺忙了。等過了這陣就好了,到時候你也空出幾天時間,咱們出去度個假吧!”


    許煦撅噘嘴,從他身後攬住他,又伸手隨意翻了下他麵前的材料,狀似漫不經心開口:“對了!前陣子你打得那個婆婆殺兒媳的案子,網上挺火的,好多網友不僅罵婆婆鳳凰男和小三,連帶你這個辯護律師都罵呢!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說說唄!”


    柏冬青昂頭看了她一眼,輕笑了笑:“鳳凰男是個人渣沒錯,但證據顯示,婆婆殺兒媳確實不是他指使的。”


    許煦道:“那有沒有可能他暗示過呢?”


    柏冬青道:“作為律師,我隻能提供我所知道的證據。”


    許煦想了想:“可是有跡象顯示,他確實對自己老婆起過殺心!”


    柏冬青輕笑道:“每個人都可能有過罪惡的心魔,但隻要不付諸行動,就不是犯罪。法律能懲治的是犯罪不是道德。而我的職業,就是遵循法律事實。”他頓了頓,又道,“這個世界其實有幾類法庭,第一類是刑事法庭,第二類是媒體輿論,第三類是良心。我相信法律和輿論不能製裁的惡人,最終也不可能逃過良心的審判。”


    許煦愣了下,趴在他肩膀笑問:“你真的相信第三類法庭嗎?”


    柏冬青微微一怔,沒有回答。片刻後,他將資料合上,起身將她抱起來,笑道:“我陪你去睡覺。”


    許煦在他懷中笑著掐他一把:“你又來這招!我可跟你說,你不準再等我睡著了偷偷熬夜工作。”


    因為經常晚上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柏冬青擔心太冷落她,怕她孤枕難眠,總是用他獨有的方式將她哄睡著了,才又偷偷爬起來去工作。


    許煦這晚本是打定注意等他睡了自己再入睡,可是兩年下來,他比自己還了解自己的身體,被他翻來覆去一頓折騰,一場□□剛剛結束,她就累得挨著枕頭睡了過去。


    柏冬青屏聲靜氣在一旁凝視著她的睡顏,等到呼吸漸沉,才小心翼翼抽開被她枕著的手臂,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依依不舍地下床去工作。


    這些年被生活裹挾向前,已經很難停下來認真去審視反思,因為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很可能無力去占據現在所有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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