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煦是下飛機時才接到的主任電話,一路風塵仆仆趕到這家五星酒店,富麗堂皇的宴廳裏,正是觥籌交錯時。


    她穿著一身還來不及換下的休閑裝和有些髒了的運動鞋,身後背著一個大背包,看起來與這滿是衣冠楚楚精英的宴廳,很有些違和。以至於連端著托盤的服務生,都忍不住帶著奇怪的神色朝她多看了兩眼,懷疑她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這是市律協舉辦的一個行業酒會,也是一年一度本城法律精英的盛大聚會。這種場合自然會邀請一些相關的媒體。


    許煦是一家法律刊物的采編,剛剛才從外地出差回來,舟車勞頓,本來是準備回家早早休息,哪知剛剛下飛機就被領導召喚了過來,連裝備都沒來得及換。


    許煦撇撇嘴,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去尋找自己的同伴。不經意間掃到了前麵的幾張酒桌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目光,遙遙看著那邊。


    那張桌上的人,她都有些印象,是華天律所的幾個合夥人和高級律師。她看的那人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正裝,短發幹淨利落,年輕英俊,氣質沉穩,微微側著頭,和旁邊一位年長的律師在說著話。看得出多數是在謙遜地傾聽,嘴角帶著點細微的笑意,間或點點頭,神色溫和,絲毫沒有年少得誌的銳利和鋒芒。


    但在這個匯聚了全市法律精英的宴廳裏,仍舊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以至於許煦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令人矚目的呢?她有點想不起來了。


    她將目光從年輕男人身上移開,很快在角落一桌找到了自己那幾個雖然穿著正裝,卻不計形象大吃大喝的同事。比起這個宴廳裏的大部分法律精英,他們這些隻能算一腳跨進行業,月薪半萬的小編輯小記者們,這種免費吃喝的酒會,就已經算是工作福利。


    許煦勾唇笑了笑,背著包走過去。


    社裏的領導自然是跟其他大人物坐在一塊的,正好讓他們這桌來蹭吃蹭喝的小角色可以肆無忌憚地吃喝八卦。除了自己三個同事,桌上其他幾個也都是圈內年輕同行,大部分跟訪案子的時候見過,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雖然是拚桌,也並沒有什麽不自在,看起來聊得很開心。


    “許煦,你來了!”同事杜小沐看到許煦走過來,趕緊拍拍身旁給她留的座位。


    許煦隨手將包放在地上,邊和桌上的人打招呼邊坐下。


    杜小沐看了看她,嘖了一聲:“我說這麽大好機會,你就不能換身行頭再來?”


    許煦笑道:“什麽大好機會?不就是免費吃吃喝喝麽?帶上嘴巴和肚子不就行了?”


    杜小沐道:“出息!今天可是匯聚了全城頂級法律精英,隨便抓一個就是鑽石金龜。”


    她剛說完就被旁邊的趙昊踹了她一腳:“杜小沐同誌,你能不能有點節操?許煦可是有男朋友的,又不跟你一樣是單身狗。”


    “有男朋友怎麽了?就不能換啊?”


    趙昊啐了一口:“許煦男朋友也是律師,就算是要換,也不能吃窩邊草吧!”


    杜小沐問許煦:“你男朋友今天在這裏嗎?”


    許煦猶疑了片刻,笑著搖頭。


    杜小沐朝趙昊得意挑挑眉:“人都不在這裏,算什麽窩邊草?”


    趙昊佯裝義憤填膺:“你這個道德敗壞的女人!”


    無傷大雅的玩笑,讓眾人笑開,包括剛落座的許煦。


    杜小沐開了個好頭,這些本來就擅長八卦行業內各種小道消息的家夥,自然是順著這話題開始興致勃勃地聊起來。


    “對了,你們知不知道?柏冬青已經升為華天的合夥人了。”有人忽然興奮道。


    許煦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抬頭看向對麵那說話的女孩,本來端起杯子的手也不由自主頓住。


    杜小沐睜大眼睛興奮問:“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那女孩道;“我也是剛剛聽華天內部人員說的,今天才正式簽的協議,華天還沒公布消息呢!。”


    杜小沐咂咂舌:“我天!他還不到三十吧!”


    華天是本市頂級律所,主打刑辯,本省一半以上大案要案,都是他們代理。幾個合夥人無一不是從業多年的業界大牛。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律師能做到合夥人,可以堪稱奇跡了。


    這樣的男人,自然會成為今晚的八卦主角。


    “據可靠消息,剛剛年滿二十八。”


    許煦默默低頭喝了一口水。


    杜小沐感慨道:“我之前和這位大律師打過幾次交道,長得帥不說,還特別紳士有教養,感覺是個性格非常溫和的男人。”


    趙昊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少女心幻想:“醒醒吧!別被表象迷惑了!他代理的那些案子,有幾個簡直就是教科書版的缺德。他那就是典型為有錢壞人服務的代表,為虎作倀的代名詞懂不懂!”


    杜小沐泄氣般歎了口氣:“說的也是,他這個年紀做到這種成就,隻怕不僅僅是業務水平高這麽簡單了。”


    許煦放下水杯,輕笑了聲,不緊不慢道:“一個案子判決的依據是證據和事實,律師在這個範圍內為當事人追求最大權益,隻要不違背法律準則,做什麽都無可厚非,因為這是他們的職業。”


    趙昊不以為然道:“許煦,咱們做這行的又不是不知道裏麵水多深,哪有那麽幹淨的?”


    許煦道:“我覺得柏冬青應該挺幹淨的。”


    杜小沐轉頭看著她,眨眨眼睛,笑問:“煦兒,我看你這是以貌取人吧?”


    許煦也笑,挑挑眉:“嗯,以貌取人。”


    眾人笑著,又繼續聊業內八卦。


    大概是舟車勞頓的關係,許煦吃了點東西,就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隻得放下筷子起身去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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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可能也不是肚子不舒服,而是整桌的聊天話題,柏冬青這三個字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太多了。


    她本來也是個愛熱鬧愛說笑的女孩,可是關於柏冬青的話題,她卻不知該如何插嘴。聽到他們興致勃勃分享交換著有關他的各種小道消息,各種隱私傳聞,明知道大多都是以訛傳訛,卻讓她有種無從反駁的荒謬感。


    從隔間出來,走到盥洗台前,旁邊正在洗手的年輕女人,抬頭朝鏡子裏看了一眼,然後咦了一聲,歪頭看向她:“你是許煦?”


    許煦轉頭,女人穿著價格不菲的名牌套裝裙子,幹練知性,那張化著精致妝容的麵孔有些熟悉,但一時沒讓她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隻得笑著點頭先回道:“我是。”


    女人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後,站直身體,邊抽出紙巾擦手邊笑著道:“你變化不大,果然沒認錯。我是江大法學院畢業的,比你高兩級,你還有印象嗎?”


    “哦,是陳薇學姐。”許煦愣了下,總算想起來了,當初這位學姐是辯論社的成員,她看過幾次她打辯論,當年也算是風雲人物。


    陳薇笑:“當初我們準備辯論賽的時候,你總來找程放,我們還說過話呢!”


    程放?如果不是前幾天接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自稱程放,她都已經快要記不起生命裏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了。


    可見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刻骨銘心和永垂不朽,人類本質不過就是趨利避害且善忘的動物。


    許煦沒有打算和她敘這種已經毫無意義的舊事,笑著轉移話題:“學姐在哪裏高就?”


    陳薇顯然對於舊事也隻是隨口一提,回道:“之前在國外,去年回來進了華天。”


    華天的招牌之響亮,足以讓這裏的律師自我介紹時帶著不加掩藏的驕傲。


    許煦點頭由衷讚許:“很厲害啊!”


    陳薇問:“你呢?在哪個所?”


    許煦道:“我不是律師,在《法治周刊》上班。”


    “去媒體了?也挺好的,壓力比我們小一點。”


    “還行吧!”許煦玩笑道,“收入也比你少多了。”


    陳薇笑了笑,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對了,我們所的柏冬青你肯定不陌生了,當初程放的室友,剛剛升了合夥人,絕對是我們江大之光,我這個老同學變成手下啦!”


    許煦怔了片刻,才輕描淡寫笑著回道:“圈子裏的人應該都知道他吧!”


    陳薇又道:“今天好有幾個校友在,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對於這個連認識都難稱得上的學姐所表達的友好和熱情,許煦很有些意外。其實她在法律媒體做了四年,對本城法律圈子,怎麽可能比去年剛回來的陳薇陌生。隻是她今天就是奉領導之命免費吃喝來的,加上在外奔波半個月,剛剛回來,累得要命,哪裏有心思社交。


    但畢竟是學姐的一片好心,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便跟陳薇一起回了宴廳。


    宴廳這會兒已經很熱鬧,許多人離開本來的座位,卻別桌敬酒寒暄熱聊,過道也是人來人往,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裏,交織成一幅略顯失真的浮華畫麵。


    許煦跟著陳薇找到幾個校友打招呼寒暄了一會兒後,正準備尋個借口回自己位子,陳薇忽然拉了拉她:“柏冬青在那邊,我帶你過去和他打個招呼。”


    許煦尋聲看過去,果然見著幾米之遙的地方,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正端著酒杯站在桌邊,和兩個人談笑風生。他的酒杯顏色和其他人不一樣,很明顯是果汁,這是個不喝酒的男人。


    許煦還沒回神,人已經被陳薇拉著走了過去。


    ……這位學姐是不是太熱情了?


    “柏大律師,許煦學妹來和你打招呼。”


    柏冬青剛剛就已經看到了許煦,在她被陳薇拉著走過來時,他雖然還在聽著旁邊兩位前輩說話,目光卻已經落在她臉上,一錯不錯地看著她走過來。


    兩個女人在他跟前站住,許煦對上他的目光,聽到他開口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才下飛機沒多久。”


    陳薇對他們的語氣有些奇怪,似乎很熟稔,但又好像並沒有那麽熟悉,便隨口問:“你們說什麽?”


    許煦愣了下笑了,狀似輕鬆道:“說出差呢,學長知道我這段時間出差。”


    柏冬青的目光微微跳動了下,他的眼睛是薄薄的雙眼皮,眼眸漆黑,看人的時候,有種人畜無害的柔軟和真誠。許煦想,自己一開始被他打動,大概也就是因為這雙眼睛。那麽幹淨的眼神,好像很容易就能讓人通往到他的內心。


    但顯然,這隻是她的錯覺。


    陳薇笑:“我來華天半年了,也沒見過許煦來所裏,還說大家是校友熟悉熟悉,原來你們本來就熟啊。”


    許煦語氣輕鬆道:“我們雜誌主要跟刑事案件,肯定得跟學長這樣的刑辯大律師搞好關係啊!”


    柏冬青抿唇看著她,沒有說話,眼睛在她的注視中,微微垂下來。華麗的燈光將他漆黑濃密的睫毛照得分明,微微跳動的眼皮,仿佛暗含著什麽委屈。


    許煦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笑著朝陳薇道:“學姐,我同事還在等我,回座位了,你給我留張名片,我們以後有事聯係。”


    陳薇點頭,將名片遞給她:“好,再聯係。”


    許煦回到座位,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條信息:一起回去。


    許煦怔愣了片刻,簡短回複了一個“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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