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年輕的?」


    「彭總不喜歡青春的麽?」


    彭朗和季長善四目相對,「季總確實挺顯小的,臉也小,手也小。」他牽住季長善的右手,送到嘴邊哈了一口熱氣,「但有一天你老了也沒關係。」


    季長善的刺蝟毛軟化下去,彭朗磨一磨她的指背,「現在還冷麽?」


    她瞥彭朗一眼,並不說話。


    彭朗抬著季長善的手又哈兩口熱氣,順手提起她的大衣袖口包住她的手。季長善鼻尖冒汗,蹭了一兩滴到霧藍的圍巾上。傍晚八度,卻像三十八度。她拉低圍巾,露出下半張臉。她的嘴巴稍稍撇著,黑眼珠望一下彭朗,又轉向別處。


    「那天我開車出小區,看見你和小鍾在一起,心裏發酸發澀,沒熟的葡萄也不過如此了。我去了好多回早餐店,也不知道去幹嘛,可能就是想看小鍾有沒有等到想等的人。幸好你沒給他機會。那一個月裏,我過得很不好,連刮鬍子都心不在焉,經常劃破臉。這是我咎由自取。我們以後不要再分開了。」


    彭朗比季長善擅長表達感情,她低著眼靜靜聽完了,睫毛輕顫兩下。


    季長善不能告訴彭朗,分開的那一個月裏,她其實掉了三次眼淚。第一次是吃西紅柿牛肉麵時掉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分明什麽也沒做,隻是翻著翻著工作資料,紙麵上就啪嗒啪嗒開出幾朵淚花。


    過去的五年裏,她統共就哭過三次。季長善不能這麽跟彭朗說,要不然他就該得意了。


    季長善避重就輕,小聲道:「你也不是很老。」


    「那是有點兒老?比會所裏的人老?」


    「你煩不煩。」


    彭朗笑起來,彎腰湊到季長善嘴邊,輕輕啄一下。彭家的院子裏吊著幾盞白燈,燈光如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兩人的黑髮間。院子裏很靜,季長善閉著眼睛笑,彭朗親吻她嘴角的笑意,季長善踮腳摟住彭朗的脖子,咬住他的下唇,呢喃一樣說:「你也長得挺不錯的,鬍子刮人也沒關係。」


    晚風吹動季長善的圍巾,彭朗笑笑,用鼻子尖蹭一蹭她的鼻子。他撤開臉龐,幫季長善拉高圍巾,「風挺涼的,擋著點兒。你感冒還沒好。」


    季長善其實差不多好了,從會所裏出來到現在,一聲咳嗽都沒有。不過她要是說自己完全康復了,彭朗今天晚上還不定怎麽折騰她。在彭家別墅做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季長善實在心驚膽戰。


    她一聲不吭地走在彭朗旁邊,他握住她的手塞進大衣口袋。他口袋裏溫暖如夏夜,才走出五十米,季長善的手心就浸潤一層薄汗。


    彭朗一直沒鬆手,每走五步就提一個問題,例如你們找了幾個男人,玩了什麽遊戲,遊戲尺度有多大。季長善隨機作答,有時還添油加醋,彭朗並沒有不高興,還接著季長善的胡說八道往下順。


    他說他們以後也可以嚐試各種玩法,照著春畫學姿勢就很好,說完了,還問季長善的感冒什麽時候能好。


    季長善罵彭朗流氓,讓他做春秋大夢。彭朗側一點身子,掰過季長善的臉龐,使勁兒親了兩口。季長善眼見著彭家別墅的大門越來越近,立馬推開彭朗的麵孔,怕有誰突然出來。


    彭朗捏捏季長善的鼻尖,「合法夫妻還跟做賊似的。」


    「你是沒臉沒皮,我還要臉。」


    彭朗邁上門口的階梯,季長善從他口袋裏迅速抽出小手。他們倆剛結婚那會兒,為了扮演一對夫妻,時不時就在彭訴仁夫婦麵前牽手摸戒指。後來培養出真情實感,他們反倒不好意思在長輩麵前拉拉扯扯。


    石漸青把這種轉變看作小夫妻情感枯竭的證據,她一天比一天期待彭朗同季長善離婚。終於,八月三十一號半夜,石漸青的貼身傭人走出臥室接水喝,她迷迷糊糊地走,忽而聽見樓上的木樓梯噔噔作響。季長善和彭朗像比賽一樣,一前一後下到底層樓,他們腳步飛快,表情嚴肅,兩個人之間充斥激烈的矛盾感。第二天清晨,傭人拿檀木梳給石漸青梳頭,邊梳邊跟太太匯報了昨晚的異常。石漸青安靜聽著,嘴角翹起半秒,立刻恢復原狀。


    她用棉巾沾著橄欖油,慢慢塗在鯉魚木雕上。如此做了兩回保養,石漸青同傭人說:「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頭吵,床尾合,希望他們過兩天就好了。」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如石漸青真正所願,季長善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兒子照常每周六回家吃飯,言行舉止一如既往,整個人半分蕭條也無。一周一周過去,彭朗肉眼可見地消瘦,彭訴仁詢問兒子怎麽瘦得那樣快,彭朗隻說:「工作上遇到點兒問題,就快解決好了。」


    石漸青悄無聲息地打量兒子,他已經恢復結婚以前的沉寂。她每天依舊給鯉魚木雕抹油,動作輕緩,像母親嗬護一個新生的嬰兒。石漸青逐漸平和下去,她以為彭朗和季長善離婚隻是時間問題,她耐心等待,有時也急不可耐。


    銥誮


    事情在九月底的一個周末出現轉折,彭朗回到彭家別墅,在他父親的書房裏待了一個小時,出來時直接拐到大門口離家,連晚飯也沒留下來吃。


    彭訴仁在書房裏待了一夜,石漸青早已和他分居兩房,翌日早上起來,才瞥見彭訴仁的腦後多了一撮白髮。


    一夜白頭,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石漸青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她詢問丈夫和兒子在書房裏談了什麽,彭訴仁擺擺手,「工作上遇到點兒問題,就快解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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