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拐個彎就到,轉角處立著垃圾桶,季長善順手把濕巾丟進去。


    「我可看見你從那賓利上下來了啊,aurelie。」


    聞聲抬眼,一個燙著深棕色捲毛的男人左手抄褲兜,右手捏杯黑糖奶茶,上身微傾過來,眼睛盯著賓利開遠的方向,嘴角揚得很八卦。


    季長善斜他一眼,繞開杜凱往前走,「你不上班,在這兒瞎溜達什麽。」


    「time for tea.」杜凱搖搖奶茶杯,步伐晃蕩著吸上一口,不經意瞅見季長善左手無名指上戴了枚鴿子蛋,「喲嗬藍寶石,您發財了還是怎麽著?哦!那bentley送的是不是?我算看明白了,咱們aurelie鐵樹開花,枯木逢春了。要我說,那bentley看著可真不錯,高眉骨深眼窩,你信不信他那鼻樑能當滑梯滑。愛情呀,多美妙……」


    杜凱的父親出自相聲世家,他承襲了父親的碎嘴子,卻趕不上父親幽默。季長善懶得聽他廢話,剝離鴿子蛋塞進包裏,「是昨天沒唱夠《好心分手》,還是被甩的滋味兒不夠苦。」


    「智者不入愛河。」杜凱的眉飛色舞戛然而止,連走路姿勢都倍顯踏實穩重。


    他呼嚕嚕吸完半杯奶茶,牙齒與黑糖波霸糾纏一陣,咽完了,嘴巴緊閉兩秒,又開合三下,還是忍不住八卦:「你跟那bentley認識多久了?」


    「昨天說上話。」


    「一見鍾情!坦誠吧,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抽空結了個婚而已。


    「可是那bentley看著確實不錯,斯文敗類極了。」


    季長善環抱雙臂,目不斜視道:「你需要的話,我幫你們介紹一下。」


    「但凡我喜歡男的,但凡。可惜了。」


    杜凱無比真誠地嘆氣。他什麽話都能接,季長善嫌聒噪,幹脆閉嘴加快步伐。


    她個子不高,但是走路生風,氣場兩米八。杜凱跟著她進了遠方大門,一路同人打招呼,間隙不忘勸告季長善趁年輕享受突如其來的愛情。


    他拿身邊的事件舉例。


    九十的某個秋季,杜凱的父親晃到美利堅打發時間,結識一說脫口秀的華裔女演員。兩人在紅葉紛飛的大公園探討學術,他父親一人分飾兩角,捧哏逗哏來回切換,小曲兒唱得婉轉悠揚;女演員向他展示口技與肢體幽默,把她母親買了一卡車青蘋果做酸溜溜的蘋果派描述得驚天動地。他們都試圖證明本方的藝術表演是喜劇之最,討論著討論著,唾沫橫飛,腳步邁過沙地,邁過灰石板,在蹭過大理石地磚後,踩上酒店房間的波西米亞花地毯。


    那位脫口秀女演員後來成了杜凱的母親。杜凱調到絳城小半年,他父母的美麗邂逅已經叨擾季長善耳朵無數次。她連日久生情都不相信,更別提一見鍾情。季長善讓杜凱該幹嘛幹嘛,他怕季長善又拿財務說事兒,撂下一句愛神保佑你,速速溜了。


    季長善去摁電梯,門開,陳月疏穿套白西裝映入眼簾。


    他打了條藍領帶,是去年他過生日時,季長善送的生日禮物。


    那時候該有多笨。他過生日當天在魁北克,季長善接到他的越洋電話,交談中總能聽見一個小孩子的嬉笑聲。他說他在看電影,家庭溫情片,季長善竟然深信不疑。


    眼不看為淨,季長善撇開視線,預備等陳月疏出了電梯再進去。


    他紋絲不動。季長善不想浪費時間僵持,坦然地走進電梯,陳月疏搶先一步幫她按了要去的樓層,季長善道聲謝謝,背朝他站著。


    剛和陳月疏談戀愛那會兒,季長善一度逃避和他見麵。


    陳月疏熱衷於照顧她嗬護她,跟他在一起,季長善不曾自己摁過電梯,甚至沒親手剝過一隻蝦。這些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做,或者說,幾乎所有的事情她都能獨立完成,但是陳月疏固執己見地發揮紳士品格,以至於季長善三番五次強調:「你不用把我當女兒。」盡管她的父親不會幫她摁電梯,也沒給她剝過蝦。


    比起無微不至的照顧,季長善更想要陳月疏對外承認他們的關係。


    遠方不對辦公室戀情設限,季長善問陳月疏什麽時候帶她見朋友同事,他卻跟她分析弊端:「長善,你的業務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我們是上下級,一旦公開關係,難免會招來非議。我不想你被人指指點點,我會心疼。」


    聽著這話,季長善兩條胳膊冒出雞皮疙瘩。「心疼」這種字眼兒好比冰天雪地,把人丟進去,要狠狠打哆嗦。她不再提公開戀愛,否則陳月疏還有其他體己話等在嘴邊。


    不過男人的嘴到底有幾分可信?


    季長善找到一位私家偵探,花費不小的數目。陳月疏的婚姻狀況和日常軌跡沒有紕漏,她暫時寬心,和上司談起戀愛,對方心細如髮,記得她生日和每一個紀念日,送禮物向來包含審美情趣和寓意;他自發向季長善報備行蹤,還有視頻為證,季長善不再隔三差五問他有無艷遇。


    日子細水長流地消逝,和陳月疏談戀愛,季長善情緒穩定,無欲無求。他曾隱晦問過要不要去酒店行樂,季長善覺不出親密接觸的好處,連有時陳月疏牽她手,季長善都下意識躲避。


    她明確表示自己拒絕婚前性行為,陳月疏於是去買了枚鑽戒,向季長善請求婚姻。


    如果說毫無心動,未免傷人。可是季長善瞥著桌上整簇的香檳玫瑰和奶油蛋糕,內心全然不會隨著星星點點的燭光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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