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說:「 請你再跟文芮說說,我必須要見到她。」


    謝知屹輕輕嘆了聲氣:「好吧,我會去跟她談談。」


    「多謝。」


    「沒事。」


    電話掛斷。


    喬朗吐出一口胸口鬱積的氣,握著手機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愣愣地出神。


    漆黑的房間裏,手機屏幕熄了又亮,無數條簡訊和未接來電彈出來,有來自公司下屬的,有母親和妹妹的,有女友趙湘的,還有唐朵朵詢問他是否安全到家的。


    他統統沒去管。


    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


    -


    第二天,喬朗獲得了去療養院探視書湘的許可,但並不是文芮本人的同意,而是書湘主治醫師的建議。


    他認為書湘在做出改變,至於這種變化是正向的還是消極的,要再觀測一段時間,所以喬朗需要與她接觸一番,算是做個小實驗。


    探視的時間隻能是書湘午睡過後的幾個鍾頭,那時候她剛睡醒,心情比較平和,攻擊性最弱,適合與她談話。


    文芮和謝知屹在公寓樓下等他,照舊是文芮開車,一路沉默。


    進療養院後,接待他的依然是唐朵朵,他們穿過爬滿葡萄藤的大理石走廊,走進後麵那棟小樓,但沒上三樓,因為唐朵朵說,書湘在後花園。


    通往後花園的小門上鑲著彩繪玻璃,依稀可以看見書湘。


    她坐在一張柳條椅上,因為是背對著他們,不知道在幹什麽,但看上去很專注。


    頭髮還是像昨天一樣,亂糟糟的。


    唐朵朵跟他一一說著注意事項,她吃了藥,精神可能有點不好,會懨懨欲睡,如果她打盹,要叫醒她,否則夜晚她會亢奮地睡不著,給值班護士帶來很大的負擔,但記得叫醒她的方式要溫和一點。


    第二,無論她說什麽奇怪的話,都要順著她,不要刺激到她。


    這一點喬朗已經有了刻骨銘心的體會,所以他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犯錯。


    唐朵朵想了想,還是給他打了劑預防針:「今天她隻有七八歲左右的記憶,所以她不認識你,千萬不要刻意提醒她你是誰。」


    喬朗一怔,神色隨即變得黯然。


    「好。」


    唐朵朵有些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她隻是生病了,喬朗哥,不是她故意想忘記你。」


    「我知道。」


    他推開小門,踏上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花園裏栽了很多鮮花,玫瑰、山茶、月季、野薔薇,還有一棵年深日久的老榆樹。


    書湘就坐在綠蔭裏,微微垂著頭。


    陽光從密密匝匝的枝葉間隙中漏下來,形成奇特的丁達爾效應,喬朗從這光影裏走過,他心中有種更奇特的感受,就好像他走的不是通往後花園的路,而是一條時光隧道。


    他越往深走,模樣就越年輕,隧道的盡頭是書湘。


    她蜷腿坐在椅子上,一如當年初見她的那個夏天,他不自覺地放輕呼吸,開始幻想她會像記憶裏那樣,輕輕地偏轉過身子,模樣驚人地漂亮,以一種好奇到近乎無禮的眼神靜靜打量他。


    但她沒有,她始終低著頭。


    旁邊是盛放的繡球花,層層疊疊,幾乎垂到地麵。


    他終於走到她麵前,看見她手裏拿著一張鮮紅的彩紙,原來她是在玩摺紙遊戲。


    喬朗沒有出聲驚擾她,默默地看著她折來折去,總是不成型,似乎有些不得章法。


    炎炎夏日,午後的花園裏一片靜謐。


    少女窩在藤編椅上,懶洋洋地折著手中的彩紙,高大的青年微微俯身看著她玩兒。


    不知過了多久,無言的靜默被兩個字所打斷。


    「走開。」


    聲音很輕很輕,不仔細聽很難捕捉到。


    喬朗就像美夢做到中途被打斷的人,麵上還有些茫然:「什麽?」


    書湘抬起頭,那一刻她美到不似凡人,白皙的麵孔在陽光下毫無瑕疵,眼睛清澈,一如往昔,她穿著療養院分發的長袖白裙,即使一頭長髮亂糟糟的,沒有梳理,卻依然像個天使。


    她仰頭看著他,皺著眉,神情稱不上愉快。


    「你擋著我的光了。」


    喬朗呆了呆,下意識移開兩步。


    她對著樹葉間的太陽光扯了個嗬欠,揉了揉眼,然後擰頭問他。


    「你是誰?」


    她不認識他了。


    即使做好了準備,聽到這個問題還是使喬朗心中一痛,他想,書湘確實是不記得他了。


    他友好地微笑,將嗓音刻意放輕:「我姓喬,叫喬朗,喬木的喬,朗讀的朗。」


    「哦。」


    她沒什麽大的反應,指了指旁邊的另一隻椅子。


    「坐。」


    喬朗在椅子上落座,冷不丁對上一雙充滿探知欲的眼睛,他微愣。


    書湘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的頭,用那種小朋友式的天真語氣發問:「你為什麽要戴帽子?」


    他禁不住地想笑,熟悉的108問,看來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是真的,她從小就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我不想嚇著你。」


    他的語氣溫柔無比。


    「為什麽?你的帽子底下藏了蛇嗎?」


    「沒有。」


    他笑。


    「那我就不怕,我隻怕蛇,還有蜈蚣,蜥蜴,紅蜘蛛,你見過紅蜘蛛嗎?我不怕那種長毛蜘蛛,但我怕紅蜘蛛,它的顏色很噁心,像吸飽了血,就像水蛭那樣,你被水蛭吸過嗎?我沒有,但我同桌說他被吸過,他是個胖子,水蛭居然沒把他的血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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