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朗笑。


    她拿起望遠鏡繼續觀鳥,過了一會兒,又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


    -


    明天就是返程的日子,喬朗回酒店就早早就睡下了,半夜他突然驚醒,睜開眼,房間裏隻亮了盞閱讀燈,隔壁床的鄭教授不見了。


    拿起床頭櫃上的手錶一看,已經淩晨兩點。


    洗手間也沒有人在,正當他打算出去找人時,卻瞥見露台的藤編椅上坐了兩個人,外麵太暗,險些沒有注意到。


    是書湘和鄭教授,一老一少聊得正歡。


    他走出去,兩人回頭,鄭教授問:「怎麽起來了,我們吵醒你了?」


    喬朗搖頭,將手裏拿的毯子蓋在書湘腿上,台北的冬天雖然不算冷,但夜裏溫差大,露台又有風,還是有點涼意在。


    鄭教授看得酸水直冒:「就給湘丫頭蓋毯子,我沒有?」


    喬朗一愣。


    書湘哈哈大笑,將毯子遞過來:「爺爺,我的給你蓋,我不冷。」


    鄭教授其實也不冷,他出來時穿得多,隻是說說而已,毯子最終還是披到了書湘身上。


    喬朗覺得有點兒尷尬,主動扯開話題:「這麽晚了,你們怎麽不睡覺?」


    書湘說:「睡不著。」


    原來她白天喝了杯咖啡,身體雖然累,意識卻很清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隻好去露台上吹吹風,正好看見鄭教授也沒睡,坐在隔壁露台上賞月,兩人隔著欄杆聊起天,最後發現有點擾民,畢竟現在是深夜,於是書湘來了隔壁,和鄭教授一起坐在露台上聊,就隻差沒沏一壺茶了。


    喬朗醒來之前,他們已經聊了快一個鍾頭了。


    他很好奇:「都聊些什麽?」


    書湘嘿嘿笑,神秘兮兮問:「小喬老師,你猜鄭爺爺最喜歡的鳥是什麽?」


    「你說的什麽?」


    「海鷗。」


    鄭教授無奈地笑:「她以為我名字裏含了個『鷗』,就是喜歡海鷗了,那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父母喜歡還差不多,名字是他們取的。」


    「鄭爺爺,你跑題啦。」


    書湘將話題給拉回來,盯著喬朗:「快猜,你絕對猜不到。」


    喬朗沒有什麽猜不到的,淡淡地說:「大雁。」


    她的眼睛立即睜得滾圓:「你怎麽知道的?」


    鄭教授笑了笑,忽然吟了半闕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書湘的文學積累約等於無,前兩句她還算聽說過,後麵的卻聽得兩眼茫然:「這是詩嗎?什麽意思?」


    「是詞曲,元好問做的《雁丘詞》,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大雁是對伴侶極度忠貞的鳥,一群大雁裏,很少剩下單數,一隻死去,另一隻也會自殺,或是抑鬱而死,絕不獨活,所以我喜歡。」


    鄭教授的解釋半文半白,而且他已經深陷在自己的情緒裏,一時聽不到書湘的請教,她隻好拉拉喬朗的衣袖,以口型向他求救。


    「你聽懂了嗎?」


    喬朗給她用白話文解釋了一遍意思,一隻大雁被捕了,另一隻大雁即使逃出去了,依然選擇自殺。


    他知道,鄭教授是想起了故去的妻子。


    歡樂趣,離別苦。


    有時人生的真諦就包含在這六個字裏頭,相聚時歡樂越多,離別時愈顯悽苦,有些離別來得太突然,也許是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晴天,她出了門,就再也回不來,讓人空嘆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喬朗記起鄭教授曾說過,他夫人新喪的那幾個月,他始終不相信這是真的,有時夜裏做夢驚醒,以為她還活著,一切都隻是一個噩夢,然而伸手一摸,隻摸到一手的冰涼,他才知道,是真的,妻子是永遠地離開他了。


    他呆坐在床上,無數個夜晚掩麵痛哭,下定決心要死。


    他沒有親戚,沒有子女,這個世上他隻有妻子,她死了,他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他決定第二天就自殺。


    可等到第二天,窗外陽光燦爛,鳥兒在樹梢啾啾啼鳴,鄭教授又反悔了,這樣好的早晨,他不能死在這一日。


    於是明日復明日,一直推到今日。


    他開始覺得對不起妻子,因為自己在死亡麵前的軟弱,沒能早點去地下陪她,他甚至開始懷疑其自己對妻子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情深不移,如果他對妻子的愛足夠堅定的話,為什麽不能做到為她去死?


    鄭教授的思維走入了死胡同裏。


    喬朗看得分明,卻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書湘什麽也不懂,卻說:「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對。」


    「什麽不對?」


    鄭教授終於從思緒裏回過神。


    書湘一臉認真地給他分析:「如果我是那隻被人殺了的雁,呃,就說是母雁吧,我被人捕殺了,是不希望我的丈夫……就是那隻公雁自殺的,鄭爺爺,你想啊,它都逃出去了,幹嗎還死啊,還要當著我的麵死,多缺德啊,我會氣吐血的。」


    她看待問題的角度總是如此清奇,鄭教授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你是這麽覺得的?」


    「當然了,」書湘怕他聽得不明白,又拉著喬朗打比方,「就比如吧,假設我以後死在小喬老師的前麵,我會希望他為我殉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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