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羅心想我怎麽不算好東西了,紅玉那丫頭和我自幼一起長大,誰敢給她一點臉色瞧了,從小到大,明明連根頭髮都沒人敢動她一下。


    可是嘴上她卻隻是囁嚅兩句,低頭不語,越發顯得可憐至極。


    「紅玉姑娘,你別怕,我們雖然都是一群粗人,但是和那個平日裏無事便要折磨你幾回的季家二小姐絕對不是一個路子的人,那等毒婦,不提也罷,日後若是再遇見她,我……我一定想方設法為你出氣!」


    那人說的信誓旦旦,義薄雲天,引得一群人連聲叫好,季青羅則冷汗都驚出來了,隻好如同十分感動一般,低垂著頭,輕輕點了兩下。


    一邊在心裏叫苦連天:


    ……季青雀,你要到什麽時候才能來救我啊!


    第66章 重聚


    季青羅出身盛京季家, 家裏連一片殘瓦都浸透了水墨香,她自己卻並不是什麽喜歡舞文弄墨的脾氣,從小到大隻被家裏的規矩強壓著識過幾個字,背過幾本書, 遇上宴飲遊樂, 也能勉強做幾首應景的詩, 她的才學水平也僅此而已, 隻是天生聰明機靈,隻懂一分的東西也能裝個七八成像, 又有盛京季氏的名頭在身後撐著,隨著年歲漸長,居然也不知不覺得了個才女的名頭。


    季青羅嗤之以鼻,家裏那座聞名天下的一言堂,她從小到大踏進去不超過五次, 隻有季青雀和季淮這兩個奇奇怪怪的傢夥,才會對那些落滿灰塵的腐朽古書愛不釋手。


    季青羅不喜歡與老和舊相關的東西,就好像一件穿舊了的衣裳,縱使金線縫製碧玉裝飾, 舊了就是舊了, 她不再喜歡穿了,她隻喜歡最時新的首飾, 最新款的衣服, 見各種形形色色的人, 聽許多聞所未聞的事,她想要每天睜開眼都是全新的一天, 每一天都與昨天不同。


    季青雀和季淮那樣過日子, 實在是太過寂寞了。


    季青雀是個跟人間煙火關係淡薄的人, 無心無情都寫在臉上,季淮也一樣,尚且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很少流露出天真或是軟弱的神色,一舉一動都清雅方正,規矩的像尺子量過,他們兩人其實生的並不十分相似,但是隻要看一眼,便立刻能夠明白他們身體裏留著別無二致的血,才會和塵世裏千千萬萬張麵孔這樣鮮明地區別開。


    他們骨子裏天生就有著居高的秉性,落到塵土裏那一天,便是死去的時候。


    可是季青羅知道自己隻是個俗人,幾百幾千年前的某個午後,一位詩人做了一場黃粱大夢,一個年老的宮女在荒蕪的宮殿裏追憶過昔年的帝王,這些遙遠的落滿灰塵的事情,她不知道又能怎麽樣呢,千種故事,萬般道理,那都是別人的事情,她不知道這些事,就過不好這輩子嗎?


    人生苦短,不如憐取眼前人啊。


    剛落入賊窩時,季青羅便一瞬間曾經也想過一死了之,她受辱也就罷了,可是她還有兩個未出閣的姐妹和一個沒說親的弟弟,她手裏攥著金簪,簪尖鋒利至極,刺進皮膚裏時她心裏卻忽然生起一股怒來,野火一樣從骨骼而起燒的渾身上下連骨頭縫都生生發痛。


    清白?名聲?人人都說這東西是女子的命,可是她從來沒見過季青雀在乎過這玩意兒,溫良恭順賢惠體貼,這些東西打娘胎裏就和季青雀沒什麽關係,在無數嬌嫩鮮花與美麗華錦中,獨她一個是冷冷的,幽幽的,像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那刀鋒筆直,向著前方,一寸寸斬斷所有擋在她前路上的東西。不管那是一種道理,一種力量,還是一種規矩。


    如果有季青雀活的這樣無所畏懼,那她又是為什麽要為這麽愚蠢的事情去死呢?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這世上無非就是兩種人,自己人和旁人,她可以為了自己人去死,粉身碎骨都甘願,可是旁人算什麽東西,也值得她多看一眼嗎?


    人生苦短啊。


    就像一道枷鎖轟然碎裂,季青羅豁然開朗,她的手忽然不再顫抖了,她從容地理了理衣服,梳理頭髮,將金簪重新插回頭上。


    她才不去死呢,她要好好等著季青雀來接她回家。


    於是總是怯生生的紅玉姑娘忽然變得開朗積極起來,她識字,聰明,很討人喜歡,那些男人也都愛喚她一聲妹子,偶爾也會說漏幾句話,盡管很快就會被旁人打斷,轉移話題,可是季青羅仍然知道了那高瘦的少年似乎有個父親,以及他們確實是長途跋涉而來,季青羅裝作聽不明白的模樣,隻是默默記在心裏,想要等到季青雀來接她,再告訴季青雀。


    而這一天比她想像中來的更快。


    她被那高瘦的少年叫去見那個錢先生時,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再一見那個笑容斯文的青衫文士,心裏便更是惴惴不安,她已經確定這些人來頭不小,這個姓錢的先生尤其是,模樣像個文弱書生,溫言細語,可是季青羅聽得出來,所有人,包括那個被稱作頭兒的少年,都對他心悅誠服。


    季青羅不喜歡和他說話。


    他問過她盛京和季家的事情,他問的極細緻,又極古怪,季青羅先還答得上來,後來便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事後再昏頭昏腦地想起來,又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是很謹慎小心的性子,這位錢先生卻總是能夠不知不覺地問出許多她本來不準備說的話。


    最叫季青羅害怕的是,他要走了她的耳環。


    斯斯文文的錢先生當著她的麵寫好了一封信,將她的耳環附在信封裏,含笑說:「我是在給你家大小姐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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