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遲一把把他推開,道:「你所謂的『修正』,就是搶走我的紀驚蟄?」


    「我當然知道這不對,但我思考過了……這是最好的方法。」


    蔚遲直接被氣笑了:「你倒是說說,怎麽個好法?」


    那個蔚遲真的就掰著手指頭細數了起來:「你看啊……你先放下你的成見,你理智地想一想——紀驚蟄在十八歲的時候不告而別,你惱怒、怨恨……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問題不是嗎?你會把他當做一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把他當成一個隱秘的傷口永遠不再提起。之後……你會在你的人生軌道上正常地行走……工作、結婚、生子,也許不會大富大貴但你本來也不在乎那些,平靜地老去,也許會在多年之後想起這個年少時的竹馬,想起少年微動的心弦,但很快就會過去了……你的一生——會很幸福的。」


    蔚遲說不出話來,因為他意識到,也許是真的。


    如果是今天,他可以為紀驚蟄赴湯蹈火、毀天滅地,可是,十八歲——十五歲的時候,他也許……真的會放棄。


    那個蔚遲斷言:「而我,我已經鑄下大錯,如果不把它修正過來的話……我走不出去的。我永遠也走不出去。我會死的。」


    蔚遲說不出話來,他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


    他們其實,本來是完全一樣的。


    都那樣長大,都在隱秘的、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動過心,都在那最後一刻,選擇了「觀測」紀驚蟄。


    唯一不同的隻是,自己在那一千七百萬億兆分之一的機率中失敗了,而那個他成功了。


    那個蔚遲慘笑了一下:「我差一點就成功了……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不。」蔚遲嘆息,「你已經成功了。你搶走他了。」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你隻是沒有想過,他也是個人,他會發現這一切。」


    「你很得意嗎?」那個蔚遲看著他,忽然輕笑了一下,「可他也不是沒有愛過我的。」


    「他和你做的一切,都曾和我做過。」


    第177章


    「你想激怒我。」蔚遲盯著他看了三秒, 然後笑了一下,「這是沒有意義的。」


    那個蔚遲道:「怎麽會沒有意義?」


    蔚遲:「也許我真的會被你激怒,但我也不會表現出來, 你能在這其中獲得什麽快/感呢?」


    「可我就是你。」那個蔚遲說,「我能感覺得到你有沒有生氣。」


    「就算我生氣了,又怎麽樣呢?」蔚遲看著他, 慢慢地說,「事實是——他寧願死也會回到我身邊。」


    「嗬。」那個蔚遲笑了一聲,搖搖頭, 「我們別像兩個潑婦一樣在這裏爭風吃醋了, 跟你說話, 我像是在和自己吵架,怪沒勁的。」


    蔚遲道:「那你告訴我, 要怎樣才會停止這一切?」


    那個蔚遲聳聳肩:「我說過了。」


    「事到如今, 我不可能把他拱手讓給你。」蔚遲說,「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那個蔚遲看了他一會兒, 有點好笑地又搖了搖頭:「你今天進來, 就是為了說服我?」


    「總要先試試吧。」蔚遲說,「都是體麵人, 總是想要先禮後兵的。」


    那個蔚遲說:「但你不可能說服我。」


    蔚遲沒有接話, 他知道那個蔚遲還有話沒有說完。


    那個蔚遲卻話鋒一轉, 說起了其他事:「三年前, 我在柏林國家美術館看到馬格利特的畫,我一下就被擊中了。」


    「我看見那隻巨大的眼睛……隔著畫布、時空、世界在凝望著我。」他哽咽了一下, 「後來我看到他更多的作品……我覺得我與他是錯過了時代的摯友——我們都那麽痛苦、那麽絕望, 有一生也無法走出來的陰影, 有永遠不能坦誠相見的愛人。」


    「他害怕畫『臉』, 害怕『注視』,我也是。」他說,「他的一生都停留在了母親被打撈上來的那一幕……我也是。」


    蔚遲忽然不可遏製地發起抖來:「你看到了……?」


    「沒有。」出乎意料的,那個蔚遲搖了搖頭,「我隻看到照片。更多的……是我的臆想。」


    那個蔚遲一揮手,世界忽然鬥轉星移。


    因為視覺的忽然變化,蔚遲驟然眩暈,差點滾到地上去。


    而那個蔚遲還氣定神閑地站著。


    片刻後,世界的旋轉停止,場景移動到警局。


    十五歲的蔚遲手裏忽然出現了一張照片,而遞給他照片的,是一個麵目年輕、表情沉痛的小民警,他把照片遞給他,還在說些什麽,但蔚遲聽不見。


    眼前的警察局像一出黑白的默劇,蔚遲覺得自己像隔著一層玻璃在觀看這個畫麵。


    周迎春站在他的身邊,但她好像也是黑白的。


    但那張照片屬於他的世界,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車禍現場的照片,是一張全景,拍到了傾翻的卡車和被壓扁的小轎車,照片尺寸本來就不大,人在上麵就顯得更小。


    轎車的前排完全被壓在下麵,什麽也看不到,在這張照片上,隻能看到紀驚蟄橫躺在車外的半截身體,修長的雙腿扭曲地彎折著。


    蔚遲忽然跌回了那個夢裏——


    他仿佛出現在了現場,近在咫尺地看到了這一幕。


    銀灰色的小轎車前排已經變成了一張餅,縫隙裏滲出粘稠的血漿和女主人蜷曲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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