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對親兒子當然不是沒有關心,但是他的關心方式實在有點硬核——有事沒事拉出去操練操練,看身手有沒有進步。對於人生的大半段都在戰場上的老爺子而言,這大概是最樸素最誠摯的關懷了。畢竟身手好一點,在戰場上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謝家兩兄弟有沒有感受到這深沉的父愛還未可知,反正兄弟倆的叛逆期都有那麽一段時間挺想「弒父」的……


    ……


    …………


    總之,在這種環境下摔打著長大的謝靖洋,別說注意天氣變化添衣了。


    沒有大冬天的穿單衣出去,已經是他對季節變化最深刻的尊重了。


    ……當然這其中也可能有謝家家僕的功勞。


    不過,老爺子都把宅院當兵營訓了,裏麵的人調出去當斥候或許是一把好手,但是在生活上,差不多和主子一樣的「不拘小節」。


    謝靖洋摩挲這外氅恍惚想起,今年的秋天好像確實不如往年那麽冷。


    但是回憶之下,卻發現些端倪。


    原來……


    不是天尚未寒,而是……有人時時刻刻記掛關切著他。


    ……


    …………


    一直到耳邊傳來一聲訝異的「將軍?」喚聲,謝靖洋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下意識地轉了身。


    他想要去見見那個人。


    這驟生的迫切情緒,竟然讓他反應過來以前已經有了動作……


    但是,這個時間。


    按照早先……了解的他的作息,大抵還未醒吧。


    這憊懶的作風倒是和兄長不同……


    謝靖洋壓下那點突兀的情緒。


    他在那一聲喚之後就已經重新轉回來,在下屬疑惑「將軍可是忘了什麽?」的詢問下,沉著臉搖搖頭,又簡短道了個「走」。


    下屬並未多想,這麽幹脆利落本是謝靖洋一貫的作風,他很快就把晨間的插曲給拋到了腦後。


    但是於謝靖洋而言,這事卻沒那麽容易揭過去。


    有些東西沒注意的時候,一點也不會多想。


    但是一旦注意到了,處處都是痕跡……不隻是衣物、還有……小食、茶飲……


    這種堪稱潤物無聲一樣的關切,是他人生中從來不曾有過的。


    謝靖洋忍不住生出些不知如何應對的茫然無措,連心裏的情緒都陌生極了。


    他忍不住又想,要不是今天多聽了這一句解釋,他是不是一直注意不到這些?


    然而做這事的人本就無所謂他知不知道……


    因為這份柔和的關懷,本就不是他因他而起。


    這麽想著,那份細細密密、好像沸騰一樣鼓譟的情緒像是一下子因為外力冷卻,倏地安靜下去來。


    謝靖洋的手無意識的抵在了心口——


    愧疚、歉意。


    謝靖洋簡單粗暴的將那驟然升騰起的負麵情緒歸咎於此。


    對方做了這許多,他竟然一直不知。


    起碼、該去當麵道謝的……


    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拜訪理由,謝靖洋的眉頭在自己都未注意的時候,一點點舒展開來。


    第16章 將軍16


    雖然那日有了一個足夠合理的理由,但是後來謝靖洋還是沒有過去。


    因為他意識到不管是去道歉還是道謝,都繞不開一個話題。


    ——他兄長的死。


    ……


    …………


    在之前……


    在顧鏡來找他之前,謝靖洋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他兄長確實是戰死。


    戰敗而亡。


    連同麾下六萬將士一同葬送在了漠北的那片土地上,連屍骨都未尋回。


    這種大敗,幾乎是主將得要引咎革職的罪責了。


    但是陛下體恤謝家滿門忠烈,非但沒有追責,還厚撫追封。


    謝靖洋不信,他一開始當然是不信的。


    他不信自己那熟讀兵法韜略、戰無不勝智勇皆都冠絕三軍的兄長會敗、會死……正如他當年不相信當年自己那如高山般巍峨的父親竟然也會死於戰場一樣。


    然後,他被一巴掌扇醒了。


    ——是原本父親身邊追隨的老將。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不管有沒有內情,那都絕不是能說出口的懷疑。


    他咬著牙忍著血淚,一步一跪叩首跪謝隆恩。


    然後是數度請戰……


    謝家隻剩下了他最後一個人了,他可以安享父兄留下的蔭蔽。


    但他不可能忍受這種結局、他得用血洗刷這一敗的恥辱。


    ……


    …………


    他成功了。


    謝家仍舊是山河最北、最堅不可摧的鐵壁。


    但是好像又沒有……


    無論他怎麽追查、怎麽尋找線索,兄長那場慘烈的敗亡似乎都與人無尤。


    甚至在他一次次復盤當年戰局的時候,異地處之,他也不可能做得比兄長更好。


    戰場上本就瞬息萬變……生死之事,從來難料。


    這些道理他從來都很清楚,經過這些年的磨礪,他隻是更加明白。


    於是,心底再怎麽叫囂著懷疑。


    在如山的事實鐵證麵前,他隻能承認……承認那是兄長難得一次的失誤。


    ……


    這本就不堅固的承認很容易崩塌。


    謝靖洋確信顧鏡是知道這一點——兩人互為對頭那麽多年,對彼此都太了解——顧鏡篤定以此為誘餌,隻要還有一絲可能、他就不會放棄,這才敢現身與他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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