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燭火晃動,蠟油味越來越重,幾乎要蓋過苦湯藥的風頭。


    趙懷謙沉默許久,終於在趙益審視的目光下緩緩開口:「兒臣,要皇位。」


    趙益唇角微微勾起:「不愧是朕的……」


    「也要為百裏家翻案,」趙懷謙平靜與他對視,「不僅要翻案,還要父皇親自為百裏家平反。」


    趙益唇角的笑意漸漸淡去,許久才冷聲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兒臣自然知道,」趙懷謙克製半天,還是流露出一絲嘲諷,「兒臣還想問問父皇,在大哥和二哥之間考慮儲君人選時,可也想過給他們提種種條件?」


    趙益不悅:「你在質問朕?」


    「兒臣不敢,兒臣隻是想提醒父皇,你眼前的這個兒子,從未受過你半分優待,自然也與你沒什麽情分,還請父皇別再提這種無理的要求,」趙懷謙揚起唇角,眼底一片冷色,「立宗室子為儲?虧父皇說得出來,但父皇也得相信,立誰為儲是你說得算,可誰登基卻是我說得算。」


    「你想幹什麽咳咳……」趙益突然攥緊了心口的衣衫,咳得驚天動地。


    外麵候著的劉福三聽到動靜,急忙就要進來,然而剛一開門,趙懷謙便淡淡開口:「出去。」


    劉福三一愣,回過神後應了一聲,便趕緊從外麵將門關上了。


    趙益眼底閃過一絲驚愕,咳得愈發厲害。趙懷謙臉上沒有一絲動容,隻是略微走近兩步,認真觀察他此刻的神情。


    趙益看著淡漠的他,第一次生出恐懼之心。


    趙懷謙沒有錯過他眼底的恐懼,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心竟不覺得快意,隻有一望無際的平靜。


    「父皇,今非昔比,該看清形勢的人是你,」他不緊不慢地開口,「我與你不同,不在乎什麽虛名,能否名正言順地登基,於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坐在這個皇位上的人隻能是我,你可以繼續固執,繼續讓天下人看你是如何剛愎自用、死不悔改,但你要清楚一點,帝王功過並非一日評定,你如今不亡羊補牢,待將來我為百裏家平反,你隻怕會受萬世唾罵。」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趙懷謙勾唇,「父皇,非要我現在也去宮門口跪著,你才信我做得出來嗎?」


    趙益臉色鐵青,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夜越來越深,轉眼便過了子時。


    周蕙娘趕在宵禁之前又來了一趟,將家中所有被子都帶來了,徐如意和傅知文一起分發下去,兩三個人披一床抵禦寒氣。


    「我瞧你瘦了許多,這陣子沒少受苦吧?」吳芳兒和傅知寧同披一床被子,低聲說著小話。


    傅知寧笑笑:「也沒有多苦,雖一直跪著,可沒冷著沒餓著的,一切都好。」


    吳芳兒嘆了聲氣,心疼地抱住她:「可憐見的,身上都沒……」


    話沒說完,便摸到了她鼓鼓的肚子,剩下的話瞬間咽了下去。


    傅知寧心虛地躲開:「咳,沒有太瘦。」


    「真看不出來,你腰上都沒肉,肚子卻這麽……」大。


    傅知寧眨了眨眼睛,心想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加上最近在宮門前消磨的十幾日,滿打滿算才勉強四個月,肚子卻已經鼓了起來。太醫明明同她說過,她這樣纖瘦的身材,五六個月才顯懷呢!


    「是不是跪了太久沒怎麽動,積食了?」吳芳兒有些擔心。


    傅知寧幹笑,正不知該怎麽解釋時,宮門突然發出沉重的一聲響。


    所有人同時看去,隻見十餘個兵士一同推開正門,門內燈火通明,一道身影立於光影前。


    傅知寧眼眸微動,便看到趙懷謙款步朝她走來。


    一步兩步,越來越近,終於在所有人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時,來到了傅知寧麵前。


    傅知寧輕笑:「怎麽,你也要同我們一起跪了?」


    趙懷謙笑了一聲,目光清朗地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最後重新落在傅知寧臉上,傅知寧預感到什麽,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聖上口諭,即日起著四皇子趙懷謙,協大理寺卿共同審理,當年百裏家科考舞弊一案,凡能提供證據者,賞銀百兩,能親為人證者,賞銀千兩,欽此!」


    「謝主隆恩。」


    「聖上英明!」


    「老天開眼了!」


    歡呼熱鬧聲中,傅知寧恍若隔世,直到趙懷謙笑問:「百裏小夫人,還不起來嗎?」


    傅知寧笑了笑,靠著吳芳兒和徐如意一同攙扶勉強站了起來,仍覺得不太真實。


    不止這一刻覺得不真實,接下來兩三日都是同樣的感覺,每次午夜驚醒,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第一反應還是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不是該在宮門前跪著嗎?然後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趙益已經答應重審了。


    她總是這樣恍恍惚惚,時不時就要驚醒,直到百裏溪回到家中,出現在她麵前,她才仿佛一瞬間落在實處。


    踏實了。


    「清河哥哥。」她剛一開口,便要哭。


    百裏溪笑笑,上前握住她的手:「怎麽沒跟傅大人回去?」他雖一直在牢裏,但外麵的事都知道,自然也沒錯過她與家人和好的消息。


    「我要在家裏等你。」傅知寧認真看著他,眼底全是他的身影。


    百裏溪捏了捏她的手:「我隻是回來看看你,這便要走了。」重查十一年前的案件並不容易,縱然有證據口供在,也要查閱諸多當年的案卷,他身為百裏家僅剩的人,自然要事事在場,所以一出內獄,便被趙懷謙帶走了,一直沒機會回家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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