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並沒有看我,隻是一邊聽著,一邊咬住煙尾,深吸了一口。


    「——是我那素未蒙麵的親·生·父·親了啊?」


    師父:「……」


    然後我就錯愕地看到我那個一直以來都是360°全方位無死角、簡直是從頭髮絲一路完美到腳後跟的師父,又一次地被自己給嗆到了。


    「而且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那要真是我爸爸,」我遲疑了下,又放了個炸雷,「那我……難道也是他們那個什麽諾亞一族嗎?」


    行吧,師父這回連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了。


    我就說應該帶個針孔攝像機什麽的來吧,這臉紅脖子粗的畫麵一錄下來,都夠我和亞連看一年。


    師父正經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第一時間就把那截自燃了半天、卻隻抽了一口的煙給摁滅在了菸灰缸中,頓了頓,拿起高腳杯一飲而盡,用酒把喉嚨中的不適給往下壓了壓。


    「……實力沒多少,」然後才以一種非常一言難盡的表情盯向我,嗓音中帶著股比以往更為濃重的啞意,「親倒是認了挺多。」


    「你當諾亞是什麽?靠血緣維繫的東西嗎?」


    這可真不怪我,您看他們那幫人張口閉口都是「家人」「家人」的,這聽著就像是從幾千年前這麽一路生過來的啊。


    「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鄭重地點頭,繼而又問,「但別的先不說,這人,真是我媽媽的吧?」


    「……就當她是好了,」師父沒記性地又點了根煙,「也免得你這小鬼到處認媽了。」


    不是,什麽叫「就當」啊?


    「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麽模稜兩可,會混淆血緣的啊?」


    師父呼出口煙,可能是嫌我煩了,在徐徐繚繞的煙霧背後,又像默認、又像敷衍似的擺了下手。


    「那我這個媽媽,和那個純白房間的主人、還有千年伯爵,」我隻當他給了肯定的答案,又問,「是什麽關係?」


    其實對於這個,我根本沒抱什麽希望,就是問一下走走過場,因為以師父以往的德性來看,真涉及到了什麽機密的問題,他一般不太可能會回答我。


    但也不知這是剛才被嗆壞了哪根神經,師父探身一撣菸灰,竟然真的開口了。


    「也打過好幾次的交道了,應該知道諾亞有作為人類的那一麵了吧。」師父的表情遠遠稱不上嚴肅,向後一仰,靠上沙發背,就好像隻是那麽隨口一提,「你母親,和那個房間的主人——作為人類的那一麵,有些淵源。」


    ……要壞,原來還真的認識。


    「什麽淵源啊?」


    「早些年的時候,幫過他一個小忙,算是朋友吧。」


    「像我和亞連那種關係的朋友?」


    「沒到那個程度,」師父看都沒看我,「就很普通的那種。」


    「可是我怎麽感覺這關係好像有點不一般呢,不然這照片也不會出現在那個房間了。」我翻過手中的照片,「而且這後麵還寫著我的名字,是想托那個諾亞交給我嗎——等等,不對,這麽一想,怎麽就那麽像是在託孤呢?」


    我忽地一頓,目光從手中的照片上移向師父的臉。


    「師父,所以我媽媽……已經死了是嗎?」


    「是啊,」師父這才瞥向我,表情很淡,就仿佛說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已經不在很久了。」


    還真……不在了啊。


    雖然來之前,就已有了這種預感,但真的聽到了肯定的回答,大腦還是短暫地出現了幾秒空白。


    談不上難受,也不感慨,就是有種「啊——果然如此」的感覺。


    「不過說了這麽多,師父您果然是認識我媽媽的!我就知道之前那個『無意中路過我家結果發現我是個驅魔師的好苗子就把我給帶走了』的說辭是假的——您這明顯就是熟人作案,蓄謀已久特意上門將我拐走的啊?」


    師父:「……」


    「那我爸爸媽媽呢?他們來找過我嗎?」


    雨絲劈啪地敲擊著窗戶,師父沒拿煙的那隻手懶散地搭在沙發上,目光徑直地轉向窗外,沉默許久,久到我都開始想他是不是以為這個姿勢很好看所以就打算這麽一直裝下去不說話的時候,才終於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緩緩開口。


    「在英國的西南部,有個小鎮……」


    「英國?」我一時沒忍住,震驚出聲,「原來我真是英國人的嗎?」


    「……你母親,」師父沒有回答,隻是頓了一下,便繼續說了下去,「就出生在那裏的一個富裕的商人家庭……」


    「所以家境富有這條也不是騙人的?」我睜大眼,又吃了一驚,「我還以為那些都是……」


    師父:「……」


    「你,沒錯,說的就是你,」師父麵無表情地轉向我,「在我說完話之前,把嘴給我縫上。」


    ……所以您這是怕我的問題越來越戳事情的本質,自己回答不上來嗎?


    當然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直接就這麽把話給說出來,隻好學著拉比之前麵對神田時的那樣,老老實實地在嘴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就這樣,在漸大的雨聲中,師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菸,一邊給我講了一個詳實而具體、聽上去沒有任何的破綻、但卻不知為何可能是因為離我太遙遠了、也可能是因為我失去了記憶、總之讓我完全感覺不到真實感的故事——我那位素未蒙麵、隻在照片上見過這麽一次、但卻明顯知道不是個一般人的母親,出生在英國西南部一個富裕的商人家庭,並在少年時代,曾機緣巧合地幫助過一次作為人類的諾亞,後來因為一些私事,也確實曾來過一次方舟,在這裏留下了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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