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懷被人七手八腳地架住裹挾著往前走,倉促中轉身回望,對上了湛華含著殺意的目光。


    「賢弟!」趙越抓住他的手,「此人絕非善類!」


    季懷轉過頭來,被人架上了馬車。


    馬車在官道上飛速行進,季懷被顛簸得想吐,白著一張臉扶住了門框。


    趙越比他也好不到哪裏去,扒住窗戶哇得一聲吐出來,沖駕車的人怒道:「混帳東西!不會駕車就換個人來!」


    那駕車的黑袍人訥訥告罪一聲,不知是真的換了個人還是放慢了速度,車內穩當了許多。


    趙越拿著帕子擦嘴,「讓賢弟受苦了。」


    季懷顯然適應得比他要好,他道:「方才你說這圖與什麽有關?」


    「今上。」趙越朝著京城的方向一拱手,又壓低了聲音朝天指了指,「國祚。」


    季懷皺了皺眉,「趙兄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趙越舉手立誓,「但凡我趙越有一句假話,必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懷盯著他看了半晌,「趙兄言重,隻是若此事為真今上何不直接下旨?季府定然會將圖交於皇家。」


    「我理解你心有疑慮,隻是此事牽扯甚廣,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若是大張旗鼓,恐怕會適得其反。」趙越頓了頓道:「今上如今病重,宮中形勢波詭雲譎……相較之下,隻是武林紛爭,對你來說反倒是最安全的。」


    季懷隻覺得身心俱疲,道:「既然此圖這麽重要,趙兄拿去便是。」


    趙越苦笑道:「若是能拿我早拿了,賢弟身上可曾有紋身或是隨身攜帶的物件?」


    季懷皺起眉,「沒有。」


    他身上連痣都沒有幾顆,隨身攜帶的物品諸如吊墜玉佩之類的早就被他當了,幹淨的什麽都不剩。


    「這便是了。」趙越無奈道:「我們都在找那張圖,而你是唯一的線索。」


    「為什麽?」季懷不解道:「怎麽一個兩個都認準了是我?」


    「因為季老太爺臨終前給你賜了表字。」趙越看向他,「含玉——」


    「這是圖的鑰匙。」


    季懷愣住。


    ——季銘臨終前,點名要見他。


    季懷此時已經同祖父疏遠多年,除卻逢年過節都會刻意避開他,也避開那些嘲諷的,好奇的,不屑的……讓人難堪的目光。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季銘了,老人躺在床上,見他來了沖他招手,聲音很是虛弱,「七郎,過來。」


    季懷走到床邊三尺遠,便不肯再靠近,垂眸低聲喊道:「您找我?」


    季銘似乎是想拉他的手,但奈何他站得有些遠,老人家夠不到。


    「七郎啊,別怨祖父。」季銘也不強求他,隻是目光溫和地望著他,「也別怨你母親,是我們對不起你。」


    季懷隻覺得滿腔的憤怒要將他淹沒,他繃著張臉,沒有回話。


    「可是祖父實在別無他法了……」季銘長嘆一聲,「我這一生,汲汲營營,誰都沒能留住,到頭來還做了件天大的錯事……」


    季懷死死地攥著拳頭,垂著眼睛不說話。


    「七郎啊,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季銘咳嗽了一聲,喘了許久的氣才又平復下來,「……別怨你母親,她也不容易……」


    季懷隻覺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這裏麵沉悶嗆苦的藥味,想轉身離開,卻被季銘下一句話留在了原地。


    「你父親季瑜的墓……咳咳……是衣冠塚……」季銘掩嘴咳嗽了幾聲,顯然難受到了極點,卻還是強撐著說完,「你日後離家……記得要把你父親的屍身接回來……」


    「你父親在西北……西北……石源城——」季銘說到此處有些激動,聲音都抬高了許多,「你親自去接!」


    季懷聽得直皺眉,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季瑜,隻知道在自己出生前他就得重病死了,卻不知道他的墓竟然是衣冠塚。


    「七郎……你今已及冠,祖父留給你一個表字……」季銘目光複雜的望著他,像是愧疚,又像是不舍,卻還是逼著自己說了出來,「七郎,此後你表字……含玉……含玉……」


    季懷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地一聲炸開,晃了晃身子,不可置信地望著季銘。


    他怎麽敢!?


    他什麽意思!?


    他憑什麽!?


    為什麽人之將死,還要留給他一個明目張膽的表字,生怕旁人不知他季七是個苟且出的雜種?還要天下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罵?


    他就這麽清淨地死了不好嗎?


    「我已著人上了族譜……七郎……好好記著……接你父親回來……」


    季懷想衝上去揪住他的領子好好問問他,他怎麽還有臉提季瑜!


    季銘像是終於放心了心中的事,閉上眼睛苦笑一聲:「……你幼時還常來我院中……祖父教你的那句詩還記得嗎?」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七郎……要記住啊……」


    「七郎……世事多艱,人心難測……要、要學得聰明些……」


    可當時季懷已經被含玉這個表字給砸懵了,什麽衣冠塚什麽詩句全都被他拋到了腦後,他隻覺得全身的血都在發著燙,迫切地想說些什麽,罵些什麽,反駁些什麽,來將滿腔的怒火和鄙夷全都發泄出來。


    他氣得全身發抖,攥緊了拳頭,死死的盯著床上的人,恨不得用最骯髒最暴戾的話來攻擊他,怒極之下出口卻是氣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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