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纓……」程深墨喃喃兩句,一時有些恍惚。這個名字許久沒聽過了,最近一次聽到消息,還是三年前,從韓木羽那裏聽聞韓纓和他的副將在邊關成了親。


    「他已經死透了。」


    逆光中,他從殿外走進來,四周圍了金色的邊。程深墨眯了眯眼睛,那人身體如一團黑影,又隔著帷幔,看不真切。


    「慶植,傳令下去。將韓纓屍首棄於荒野,不許任何人收殮。朕要他受萬蟲啃噬。」


    那人的聲音陰騭狠厲,讓人遍體生寒,程深墨害怕地抖了抖,又覺得有一絲怪異的熟悉。


    床幔掀開,那人顯出真容。紅纓金冠,龍袍在身,渾身散發迫人的上位者威壓。


    隻那張臉再熟悉不過,正是蘇卿雲。不,或者說是年輕上幾歲的蘇卿雲。


    「卿……卿……」


    過於意外和驚恐,程深墨開口成了啞巴。


    卿帝揮了揮衣袖,噤若寒蟬的慶植立即弓腰退下。


    他見程深墨嚇傻了眼,像麵對豺狼的白兔,隻呆愣著發抖。


    「良薑哥哥……你怕我?」


    他說話的聲音極慢,似乎不敢往下說,甚至尾音帶了顫。即便如此,他的表情極為冷戾,濃黑的丹鳳眸微微上揚,帶著毫不掩飾的寒意。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下一秒便要被眼前的人撕咬成碎肉。


    卿帝伸出手,手指輕輕撫過程深墨的臉。許是外麵帶了涼氣,那手冰冰的,像蛇的吐信。


    他不是他的卿雲!


    程深墨手心抵床,屈腿後退。動作間,腳腕金鎖鏈相互撞擊,發出叮噹的清脆響聲。


    卿帝被他抵抗嫌惡的動作激怒,手掌掐住他的脖子,將他貫進牆角。高大的身影完全罩攏住,隻餘給他逼仄的方寸之地。


    「你送我如意結,為我取心頭血治毒病,教我愛上你,又為何不愛我?那韓纓有什麽好的?對你甜言蜜語,私下暗向我送情!你為他騙我、欺我、逃離背叛,他死一萬遍不足惜!」


    缺氧的窒息感讓程深墨聽不清卿帝的話。朦朧淚眼裏卿帝的臉扭曲變形,醜陋駭人。那雙丹鳳眼卻顯出痛楚的愛意,宛如漩渦,將程深墨拖曳其中。


    忽的,卿帝鬆了手,空氣得以流動、程深墨大口大口地喘氣,身體本能顫簌。


    「對不起……」卿帝露出小孩子般驚慌無措的表情,輕撫過程深墨脖頸上的淤青指印。


    明明知曉這不是他的卿雲,但是同樣的臉露出求而不得的痛,程深墨無法忽視,頓覺心疼。


    他輕輕抱住了卿帝,安慰道:「沒關係……沒關係……」


    卿帝猛然怔住,露出不敢置信、受寵若驚的表情,像迷路的孩子看到了至愛的親人,壓抑的情緒得以全部釋放,無聲哭泣。


    一股巨大的引力將程深墨從軀殼內拖出,他浮在半空中,消失前隻看到卿帝眼尾兩顆晶瑩的淚珠。


    -


    「良薑……良薑……」


    程深墨睜眼瞧見蘇卿雲擔憂的麵容,溫柔、平和,不見絲毫乖戾瘋魔。


    他的卿雲。程深墨一把子抱住蘇卿雲。


    蘇卿雲莞爾輕笑,輕輕拍他的背道:「做甚噩夢了嗎?一直喊我的名字。」


    還好,還好。這才是真實的蘇卿雲。


    程深墨依在他的肩膀,劫後餘生般後怕。


    「好啦,我的乖兔寶寶,不怕不怕。」蘇卿雲好笑地哄著。


    「嗯……卿雲,我做了什麽不對的事,你一定要說啊,千萬別憋在心裏,更不許敢有囚禁我的想法。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我都滿足你。」程深墨心有餘悸,猶猶豫豫地說道。


    蘇卿雲:「這是夢見我死了?非要完成我的遺願?」


    程深墨:「呸呸呸……我們一定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生死簿上並頭走,誰先走來誰是狗。扯遠了……快,你想幹啥,我都滿足你。我知曉你一直想嫌我懶惰,唾棄我身體素質差,床上折個腰都費事。我現在就去紮馬步……」


    說罷,程深墨掀開被子,便要起身。


    蘇卿雲將人攔腰抱進自己懷裏,悶笑好一會兒,直笑得程深墨有些惱羞成怒,方才悠悠開口:「倒真有一樁。」


    「什麽事?」程深墨急切催問。他當真怕極蘇卿雲哪天黑化,他受不得瘋批啊。更不想……卿雲露出和夢裏的卿帝那般痛苦的表情。


    「良薑哥哥,我們成婚吧。」


    三日後。


    門前竹竿被一串紅紙炮仗壓彎了腰,穿成年畫娃娃的白朮和茯苓拿著火摺子點燃炮仗,捂著耳朵跑到門內。


    炮仗劈裏啪啦地響,粉紅的碎紙漫天飄,像下了一場浪漫的玫瑰花雨。


    「你們離遠些……」


    兩娃娃聽到程深墨的聲音,開心回頭。


    兩位爹爹身穿大紅的新郎服,手牽手從內堂走出來,眉宇間盡是笑意。


    「大爹,小爹,吉時到了,你們要拜堂啦……」


    兩娃既稀奇又興奮,還沒聽說哪家娃娃可以看見父母拜堂成親的呢,他們就不一樣啦,真開心啊。


    「一拜天地——」白朮率先喊起來,當自家爹爹的主婚人。


    程深墨與蘇卿雲相視一笑,向天地鞠躬。


    「二拜高堂——可爺爺們都在京城吶——」茯苓為難道。


    程深墨:「卿雲,我們向北方拘禮。等哪日回京,再去給他們送喜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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