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怪他們,正如妹妹所說,他該早做決斷的,從兩個人中選擇一人,不然也不會釀成如今大錯。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到現在也無法選擇,無法麵對。


    韓纓情緒糾結,向石鶴作揖行禮,刻意忽視程喻二人。


    程深墨樂得如此,韓纓表現得越陌生,他越覺得安心。


    雖口口聲聲罵韓纓渣男,其實內心很快平復下來。說到底兩人之間的問題源於身份的差別,源於三觀的不契合,沒有誰傷誰至深,無需弄到仇人相見的地步,隻做陌生人即可。


    合則處,不合則散,沒必要扯頭花。


    程深墨看似活潑,骨子裏是冷漠的。上學時,年年獲選班級最受歡迎的人,與誰關係看似都不錯,是大家的小太陽。但在畢業後,維持聯繫的朋友幾乎沒有。別人不聯繫他,他便不會主動聯繫別人。


    他總是那個不甘孤單,又總是孤單的人。


    之前在侯府呆了月餘,屢次三番想請安示好,都被人撅了回來,程深墨還是第一次踏入韓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不再精神矍鑠,重病讓她麵容枯槁,眼神渾濁,呈現出年邁者的頹態。


    她看到程深墨,顯出幾分不自然。


    程深墨搬離侯府,老夫人起先以為在耍心機手段、故意拿喬。堂堂侯府,一個小小的大夫不可能不心動。沒想到竟是真的。


    能把喻安卿帶走,老夫人心存感激。當她看到孫兒鬱鬱寡歡,消瘦了好些,又心疼孩子身體,覺得程深墨不識抬舉,竟敢讓她的孫兒傷心。


    「麻煩石大夫。」


    韓老夫人倚在床頭,微微頷首。


    渾身抽搐,話都說不清楚,仍極力維持著侯府老太君的威嚴。


    石鶴搭脈皺眉,神色凝重。


    韓纓心驚不已:「石太醫,祖母狀況如何?」


    石鶴沒有說話,招手示意程深墨過來:「你來給老夫人探探脈。」


    程深墨應一聲,走過韓纓身邊,聽到一聲「有勞」,沖韓纓安撫似的點點頭。


    韓夫人麵上抹不開,十分抗拒:「無名小兒也配為老朽看病?!」


    韓纓向前低聲勸慰道:「祖母,瘧疫能得到迅速控製,全賴阿墨…程大夫之手。宮中李貴妃已經痊癒,胎兒健康,就是程大夫開的藥。」


    「你休想誆騙我!」


    她亦有所耳聞,卻固執地不願接受程深墨的恩惠,「石太醫不願診治,老朽換個太……」


    還未說完話,腹部疼痛難忍,噁心上湧,不受控製地嘔吐出來,吐了一地穢物,古怪又難聞的氣味充斥房間。


    「快拿盆盂。」韓纓急忙喊道。


    房間內的丫鬟瞬間亂作一團,拿盂端水。


    嘔吐過後,老夫人已呈半昏迷狀態。


    程深墨急忙號脈,手壓左側肋骨。脈象微弱,脾髒腫大,症狀嚴重到昏迷。


    他道:「老夫人得的是腦瘧,怕已感染大腦。」


    石鶴點頭,沉重道:「我等會盡力救治,但小侯爺你要有心理準備……」


    程深墨立即開藥方,青蒿為主,輔以鱉甲,希望能保住老夫人的命。


    腦瘧疾在現代的致死率也高達百分之十,若有其他併發症,死亡率更高。放到醫療水平低下的古代,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阿墨,你一定要救救祖母。」韓纓眼露悲慟,恨不得跪地祈求。


    程深墨:「我會竭盡全力。」


    這一刻的程深墨眼神執著,言語堅定,足以安撫人心。韓纓這才發現,原來程深墨並不是弱者。


    韓老夫人服了藥,陷入安眠。


    程深墨準備隨師父離開,明日再上門拜訪。喻安卿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托人送到家。


    韓木羽追至門口。在祖母屋內,她一直沒有說話,怕打擾到診治。


    「阿墨,謝謝你。」韓木羽深深福禮,謝謝他既往不咎救治祖母。


    「你還願意和我做姐妹嗎?」


    阿墨和哥哥鬧崩了。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打。韓木羽內心忐忑,不想失去朋友。


    程深墨摸摸鼻頭,沖她點點頭。


    韓木羽頓時歡喜地緊握他的手,塞了條手帕:「手帕之交是要互贈手帕的。我第一次縫帕子,你不要嫌醜。」


    回去路上,程深墨反覆觀察,終於勉強認出繡的是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


    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是蝴蝶啊?」


    很氣,但保持微笑的喻安卿:「栩栩然胡蝶也。」


    「原來如此。」程深墨看向他,眨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壞笑,「你是不是欠我一條帕子?不能拿純素色糊弄!你要親自繡給我,有寓意的那種。」


    喻安卿撇過臉,無聲拒絕。


    「繡嘛繡嘛。我會很~~珍惜地保存。」


    程深墨撒嬌似的拽喻安卿的衣袖,揚起甜甜笑容。


    「咳咳。」石鶴大聲咳嗽,「好好坐,像什麽樣子。」


    不挨著坐,也要拉拉扯扯。石鶴心越來越梗塞,孩子不會喜歡喻安卿吧?


    -


    是夜。


    喻安卿回到住處。這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一間正廳,兩間廂房。院子內打掃幹淨,有兩棵楊樹,中間掛著破爛的鞦韆。


    自出生起,他便住在這裏,直到八歲,母親去世,被接入喻國公府。


    三年前,他正式接管暗閣,從一戶商家手中重新買回院子。除了鞦韆,院子早已不復原來的模樣,沒有留下母親的半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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