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莊山頂的玉蘭樹下,覃小津陪著明月女士坐著。


    明月女士義憤填膺的,呼哧呼哧喘氣,還不時抹一把淚。


    覃小津坐在一旁,好笑地看著明月女士。


    明月女士不忿道:「覃女婿,你笑話我?」


    覃小津咳咳,「媽,你怎麽可以說這麽沒有良心的話?」


    明月女士愣住。


    覃小津乖巧討喜抿著唇,歪著腦袋,孩童一般,笑著說道:「媽,你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可以喊媽的人,所以我怎麽會去笑話自己的媽呢?」


    明月女士想想也是,但又撇嘴說道:「白荷也喊我媽呢。」


    「所以白荷也不會笑話你!」


    看著覃小津笑容亮晶晶的眼睛,明月女士再次語塞。


    「媽,人要放下,放下過去,朝前看,過去你和白荷的恩恩怨怨都該放下了,眼前你的女婿是我,不是劉崢嶸啊,所以,媽,許多事情我們要重新捋一捋。」


    覃小津覺得自己必須好好地做一做明月女士的思想工作。


    「媽,你就告訴我,你是個好母親嗎?」


    「我當然是……」明月女士脫口而出,又突然噤聲了,「好母親」三個字還是讓她很心虛的。


    覃小津微笑著說道:「媽是個好母親,媽很不容易呢,媽拉扯三個孩子長大,供他們吃喝拉撒,還供他們讀書,還幫白描蓋房子娶老婆,媽做的事情夠多的了,他們應該對媽感激涕零才對,可是媽也發現他們並沒有,他們甚至挺怨恨媽的,這種怨恨,媽肯定是感受到的,所以媽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不值得?」


    一句話讓明月女士已經止住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覃小津及時遞上紙巾。


    明月女士一邊擦淚一邊嗚嗚咽咽:「媽是不值得啊,媽特別不值得,白荷怨我,白茶怨我,我希望她們嫁給有錢有勢的人家有錯嗎?現在白描也怨我,我省吃儉用,給他蓋房子,給他娶媳婦,我不就是想要抱個孫子嗎?為什麽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


    覃小津拉下明月女士捂在麵頰上的手,說道:「媽,或許不是他們不理解,而是你根本不要他們理解啊。」


    明月女士爬滿淚水的麵孔一怔。


    覃小津說道:「媽你要他們理解過嗎?媽你總是很強勢,媽你敢說你脾氣好?」


    覃小津指著明月女士鼻子,明月女士再次囁嚅,她脾氣不好,她自己知道。


    「媽,你必須承認你老了,他們都長大了,他們都有他們的思想和脾氣,不再是小時候可以隨意受你控製的孩子了,媽如果你不改,你可能要麵臨很嚴重的後果——比如孩子們都不理你了,如果白描最終在媽和老婆之間選擇了老婆,那你該怎麽辦呀?」


    「就算白描和敏敏離婚了,你就能保證他還能娶到一個讓你滿意的兒媳婦?關鍵,媽還能拿出聘禮錢嗎?」


    明月女士看著覃小津,不免心虛,第一次聘禮錢已經是女婿出的了,再娶還讓女婿出嗎?


    「媽,我的好脾氣也是有限的,如果你老是讓我給錢,我有一天要是不高興了不給了,甚至因為你這個媽因為這個娘家,和白荷離婚呢?」


    明月女士陡然一驚:「覃女婿,你不會的吧?我不會讓敏敏和白描離婚的,我也不會再跟你要錢,你可千萬不要和白荷離婚啊。」


    一個離過婚帶著兩個拖油瓶的女人還可能嫁到好人家嗎?


    覃女婿已然是天上掉下的餡餅了。


    明月女士心裏是完全清楚的。


    看著明月女士有些惶恐的麵孔,覃小津笑起來,「媽,所以,咱們要改,不對的不好的,都要改。」


    改,這對於明月女士將近六十年人生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若是別人提出來,她的兒女也好或者丈夫也好,她一定會大發雷霆的,但是提出這個字的人是覃小津,明月女士心頭震動。


    覃小津回去了,明月女士回到家,郭敏敏已經離家出走,家裏隻有老年癡呆的白如新和看起來很不爭氣的白描。


    明月女士看到白描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想打他,白描躲閃到白如新身後,嘴裏說道:「媽,我是你唯一的兒子啊,你把我也打跑了,你可隻能自己一個人照顧爸了哈。」


    明月女士對上白如新嘿嘿笑著又呆呆傻傻的麵孔,心裏懊惱。


    她問白描:「我打你你敢跑?」


    白描躲在白如新身後,說道:「不跑留下來給你打啊?我又不是傻瓜!」


    「你不是個傻瓜,你就是個窩囊廢!」明月女士忍不住罵道。


    白描也挺憤慨的,他說道:「你也隻配養出窩囊廢的兒子!」


    那麽強勢的母親,他從小到大什麽都得聽她的,不窩囊才怪,從小到大什麽事她都把他管得死死的,然後突然之間他就能變成一個有主見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嗎?不可能啊。


    明月女士再次揚手,白描依舊躲在白如新身後,說道:「你要是真要打我,我可真跑了哈!」


    明月女士到底是放下了手。


    白如新立刻搖搖晃晃碎步跺到她麵前,嘴裏喃喃道:「肚子餓,要吃飯!」


    郭敏敏離家出走了,明月女士隻能親自做飯伺候老公和兒子。


    不但如此,在她做飯的時候,白如新竟然踱步到她身邊,解開褲子尿明月女士個措手不及,她嘴裏罵著,喊著白描,但白描躲在房間裏不出來,明月女士隻能自己收拾爛攤子。


    拿著拖把拖掉尿漬,又用水沖洗,鍋裏正在炒的菜又焦了……


    明月女士懊惱啊,胸腔裏一把火燒得蹭蹭蹭的,「敏敏這個死丫頭,我才說她幾句她就跑——」


    郭敏敏如果不跑,這些活都有人幫她幹啊。


    明月女士心裏當然不願意承認郭敏敏的好,隻惱怒著她不服管教居然敢跑,可是嘴裏罵著郭敏敏,心裏還是發虛。


    覃小津那個「改」字一遍遍撞擊著她的耳膜,令她頭疼。


    她真的有錯嗎?她真的要改嗎?她真的不是一個好母親嗎?


    明月女士真的不想承認,可是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遍遍發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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