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到船廊的一刻起,他就被限製了外出的權力,瀕臨末世的社會已經沒有法律可言了,所以販頭才能堂而皇之地把他們輸送到港口賣。


    霍爾心中早有預感,即使他不死於對生活的失望,也會死於倒灌的海水,而他所堅持的,無非是在末日的盡頭,了解末日的起因,他不想做個無知鬼。


    王勛企圖勸他購買萊恩號六層的船票,考慮到霍爾向來不熱衷賣身,且最底層的名額也要77萬一員,不是賣幾次身就能賺到的,便放棄了。


    他無比惋惜生命中遇到的第一個如此脫俗的人就這樣隕落。


    但又能怎麽辦?他也不過是個沒錢沒權勢的基層人員,能幫上霍爾的,就是給他安排個像樣的房間,偶爾送點灣仔集市上的小吃,或者像今天這樣,答應他替他買書,霍爾會在看書時悄無聲息地死去,這是他們都能料見的結果。


    雨勢越來越大,灣仔區市場一撤再撤最終宣告歇市消失,萊恩把他的新市搬到了船裏,一層二層每天都燈紅酒綠音樂不斷,快活的幾乎看不到世界末日的影子,然而二層以下卻是另一番景象。


    三到四層按照777到477萬不等出售給了工程師和各領域的高精尖人才,五層六層也是體麵人家,每一戶都有過得去的屬於自己的房間,隻有船鳳和一些低級水手住在貨艙分出來的勞務庫裏。


    萊恩號明天就要啟程了,第一道航線是沿著太平洋到水位最低有島嶼或山巒依靠的內陸海,霍爾這批船鳳基本要被丟棄的,隻有少數幾個可繼續跟著,又爬不到上頭,在暗無天日的倉庫裏安慰著出苦賣力的水手,每天帶著一身粘膩與惡臭入睡,霍爾隻要想想就覺得窒息。


    他看書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他仿佛進入了自己的小天地,外麵的世界一天一個樣,政府垮台,軍隊潰散,街道淹沒,城市墜毀。沒錢的人到處躲著往高處去,有錢的人則各顯神通,有乘著私人飛機出逃到高加索的,有開著潛艇找小島試圖平穩著陸的,除此之外,還有些無能不願等死也沒本領求生的人,在縱情了最後的狂歡,集體約定自殺……但更多的,是得到了一手消息,拚了命從銀行裏取出錢趕往灣仔碼頭,曾經隻是造來娛樂做水上王國的萊恩號,此時竟成了末日人們避難的港灣!


    萊恩先生也從路斯島回來了,他是來製定規則,主持局麵的,各個層的船票和登船條例都是他和他的智囊團一手操辦,那個智囊團,霍爾當初多麽希望走進去,現在已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篩選前的一晚,船鳳們為了證明自己身為婊子的敬業,一個個在倉庫裏狼嚎不止,空氣中堆積著雜糅交錯的信息素,粗重的喘息和狂野的動作搖的甲板都跟著晃動。


    王勛再次來看霍爾,告訴霍爾他不在被篩選留下的名單,霍爾釋然地合起書跟老朋友道別,他和王勛的友誼建立在王勛給他帶蝦餃的那一天,王勛為霍爾這位稀有出眾的omega墜落感到惋惜。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對omega的欣賞居然那麽正直純潔,在霍爾脫下衣服邀請他共度春宵之際,還能秉持著最初見麵對他的敬佩不解衣衫。


    「你不是小雷子,你不雷人,你是個很好的omega。」王勛說。


    他拿出一份還散發著熱氣卻並不規整的蝦餃,「這是我摸到後廚親手做的,明天就是永別了,出於人道主義,萊恩號會派發給你們這些遣散樓鳳一艘皮艇,但你也知道,這不過是上麵自詡慈善的人做的一場慈善秀,沒有食物和燃氣,你們活不了多久,最多開回麓三角,那邊有全市最高的101世貿大樓,按照現在的下雨毫數,勉強還能維持一周。」


    「嗯,是的,我最近在看一本圖解地理,知道了世界最高的地方在喜馬拉雅山脈,但那長年積雪加上高原缺氧,我想就算不被淹死也要冰死或窒息而死,更不要說山上還隱匿著那麽多野獸,這都是我到了後才遇到的困難,可事實上,我根本沒任何交通工具可以到。我能到的相對的最高處,就是你說的位於灣區北側的麓三角,金梧市101世貿大樓,辛辛苦苦趕過去也就再多活一周,何必呢?」


    「我想通了,哪都不去了,也不折騰了,剩下的日子,就帶著我的書,和我沒能實現的願望看看月,看看星星。瞧啊王勛,就算城市淹沒了,燈光也熄滅了,月色還是這麽美!隕石撞擊月球,地球成了搖晃碎裂的酒杯,月球卻安然無狀地躺在天上,多麽美的月,你天天來看我,對我比我爹對我都好,卻偏偏不願意跟我來一發,是為什麽?你嫌我髒嗎?嫌我是苦味的竹子?」


    「不是。」


    王勛安靜地坐下緊挨霍爾,一個月閉門不出不接客,霍爾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許多,臉不再蒼白了,有王勛時不時來開小灶,他的肌膚又回到了初登船時的鮮蜜色,看上去就像粘稠精緻的小蜂窩。


    他比月光漂亮,比被撞擊仍堅挺的月球勇敢,王勛早就說霍爾是他見過最特別最努力的omega,隻是身體被蹂躪不叫墮落,要連心也拋棄了才叫墮落。


    霍爾的心從未拋棄過,他不能衝破束縛自己的命運,或許這樣才真實。


    他沒有成為傳奇,卻比傳奇可愛,王勛偏頭去看男孩明艷的側臉,想起歡迎會上拿著香檳向剛來還沒褪去不安和膽怯的omega示好的詩人。


    他用月光形容心儀的男孩,輕柔的月光,是青澀的男孩;濕柔的月光,是潮水般的男孩;瑩白的月光,是肩胛骨如蝴蝶穀的男孩;明黃的月光,是自信灑脫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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