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願聽完,硬是愣了半晌——好有道理。


    他望了一眼嫿娘,嫿娘仍是盯著爐火。


    「這不對,」顧長願說,「你讓鎮上的人進屋在先,我到你家在後。」


    嫿娘嘆了聲:「醫生,我們的鎮子被毀了……我們沒了吃的,沒了房子,沒了牛羊。外麵還下著雨,有人冷、有人餓、有人害怕……如果待在這裏讓他們平靜,我怎麽能趕他們出去呢?」


    「即使會被感染?這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房間陡然安靜,爐底的火焰好像隨時都會熄滅,柴火浸了水,燒出黑黢黢的煙。


    岐羽搗弄著爐火,嫿娘撫弄著她髒兮兮的髮絲。她不想回答的時候,就用沉默代替。


    顧長願:「為什麽把岐舟藏起來?」


    「沒有藏起來,那張床一直是岐舟睡覺的地方。」


    「可你沒有告訴我們岐舟病了。」


    「隻是沒有來得及,雨很大,鎮上的人需要安置。」


    「但高排長帶隊來了,你隻需要告訴他,他就能……」


    「醫生,」嫿娘打斷他,「醫生認定我藏了岐舟,所以我做的所有事情都變得可疑,為什麽醫生不想想是暴雨阻攔了一切。」


    她仰起頭,用憔悴的眼睛看著顧長願:「鎮子被沖毀了,我們僅有的家就要沒了……我不能看著它沒了,在鎮子恢復之前我不能去做其他事情。我們現在隻是沒了房子和吃的,但如果我們不安、沮喪、擔驚受怕,我們就什麽都沒了,你能理解嗎?」


    顧長願凝視著藍色的火苗,一時覺得嫿娘眼裏也竄出了火焰,仔細想想,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出病毒,可嫿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她是祭司,必須守護著鎮子,她不能讓恐懼和不安在鎮上蔓延。或許真的是他想錯了,嫿娘沒有藏著岐舟,她隻是想先讓鎮上安定下來。


    可多藏一天,岐舟就晚一天救治,要是雨一直下,鎮上一直人心惶惶呢?


    顧長願深吸一口氣,壓住質問的衝動:「鎮上的人好像並不知道我們帶走了岐舟?」


    「我說了,我不想讓他們不安,」嫿娘轉過身,「你們是外人,擅自闖入島上,是入侵者。你們的衣服、鞋子、膚色、頭髮、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都讓鎮上不安,即使你們什麽都不做,隻要站在這裏就會有人害怕。」


    高瞻湊到顧長願耳邊:「她說的對,所以我們不常到鎮上,不涉足島上的生活。」他無可奈何地說,「以前的駐島的同誌嚐試親近他們,但是都失敗了。我們掏一隻鋼筆,他們都以為是武器,沒辦法。」


    「不完全是這樣,高排長,」嫿娘背對著兩人,「這一次,不是我們的錯。」


    高瞻沒想到自己壓低聲音還是被聽見了,臉上一臊,幹脆直接問了:「這一次?」


    嫿娘擺弄著藥爐,不說話了。


    半晌,顧長願嘆了口氣,他不想評斷島上的生活方式,他隻想岐舟痊癒。


    「岐舟發著燒、躺在陌生的床上,他也很害怕。」他說。


    「等鎮上安定了我就去看他,在這之前,一切都拜託醫生了。」


    嫿娘站了起來,深深鞠了一躬,顧長願一時語塞,像被將了一軍,再多的埋怨也隻能咽回肚子裏。他知道話題到這裏算是結束了,嘆了口氣,對高瞻說,走吧。


    他掀開門簾,哪知門口站了個人,門簾一甩,那人就被掀了個趔趄,「啊!」了一聲。


    顧長願聽聲音就知道了,是給嫿娘送過吃的女人,嗓門尖脆,叫鳳柔。


    鳳柔猛地退了兩步,顧長願下意識地抓了一把,她卻像被蛇咬了似的縮回手,抓緊了門柱。


    顧長願訕訕地把手收回。


    鳳柔站穩了,長籲了一口氣,看了看手裏的碗,又隔著門簾朝裏望。


    「嫿娘,玉米糊煮好了,我給您端來了……」


    「我不餓,你喝吧。」嫿娘笑了笑,鳳柔似乎有些無措,捧著碗呆站著。顧長願沒心思停留,轉身走了,經過帳篷時看到孫福運站在隊伍最前麵,握著一柄長勺,把煮開的玉米糊挨著舀進其他人碗裏。


    回到哨所,顧長願直奔隔離室。他琢磨著和嫿娘的對話,兩人看似說了許多,其實他什麽也沒問出來。顧長願越想越覺得嫿娘像一座沙丘,表麵鬆軟,其實堅韌得很,你若是朝她扔石頭,她不動聲色就把石頭給埋了。


    他想得入神,不知不覺到了床頭,一抬眼,正對上一個黑黢黢的洞。


    黑色的……槍管!


    岐舟坐在床頭,舉著一把漆黑的手槍!


    顧長願臉都白了!


    「哈哈!」


    岐舟大笑,臉都皺到了一塊兒,沒多久,他就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胸口猛烈咳嗽起來。


    邊庭連忙抽走岐舟手上的槍,扶著他躺下。


    邊庭解釋:「他醒了,一看見我就問『帶槍了嗎』?我說沒有,可他說想看,我隻好給他拿來了。槍裏是空的,彈匣卸了,保險也扣著。」邊庭很少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怯生生地搓著手,「我隻想讓他過個眼癮,沒想到剛給他你就回來了……」


    顧長願氣呼呼地想:你就由著他嚇我?氣派儼然地擺了擺手,坐在岐舟麵前:「感覺怎麽樣?」


    岐舟眼巴巴地望著被邊庭別到後腰的槍,「嘁」了一聲,埋怨他回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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