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腿上擦了擦手,提筆畫了一個細長的橢圓,一筆畫歪了,又補了一筆,結果畫得歪歪扭扭,像蚯蚓打成結,把自己都逗笑了,笑完又加了兩個半彎兒,儼然像一個小小的腦袋、兩隻細長的眼睛,一左一右,俏皮得很。


    邊庭翹起嘴角,好像看見一個瘦瘦的、眉眼彎彎的顧長願。


    真好看。


    他又畫了一對耳朵,小小的,像兩瓣桃花,一張小嘴,像小帆船。


    邊庭越畫越開心,剛才那點壞情緒早散了,隻沒由來地笑:頭髮要怎麽畫呢?顧長願那亂蓬蓬的捲髮……


    半晌,浴室的門開了,氤氳的熱氣直往外撲,何一明裹著綠絲絨睡衣,濕著頭髮走出來。


    邊庭聽到響聲,盯著手裏沒成形的小人兒,頭也不抬:「其實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知道你們認識很久了。」


    第二十七章 暗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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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一明聽出邊庭話裏的不悅,愣了半秒。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邊庭那天,陌生的男人揮著刀闖進研究所,一群人驚慌失色,邊庭毫無徵兆地衝出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小子偶爾會讓人始料不及。


    他把毛巾搭在脖頸,從枕邊拿了包煙:「介意嗎?」


    邊庭怔了一下,一時分不清他是問介意抽菸,還是介意他們認識很久。


    何一明掏了打火機,好像他隻是禮節性地問一問。


    「你知道什麽?」


    邊庭抬起頭,不想搭理他,又覺得不回答像是縮頭縮腦,輸了氣勢。


    「顧教……」邊庭頓了頓,「顧長願說你和他念同一個大學,不同係。」


    「嗯。」何一明聽出邊庭的改口,眯起眼,細緻地打量了邊庭一番。邊庭還是太嫩,一看就是還沒在社會上打過滾的愣頭青。人經不經事,看眉眼就知道了,有的人表麵上睜著眼,其實閉得緊,喜、怒、哀、樂、好的、壞的都沒鑽進眼睛裏。但邊庭這雙眼睛,什麽都裝,什麽都露出來,一看就穿。


    「算起來認識七年多,大學五年,然後一起考博,不過我第二年就出國了,本來想帶他一起去,但隻有一個名額。」


    何一明吸了一口煙:「長願有說我為什麽回國嗎?」


    邊庭怔住。


    何一明一看他臉色就明白了:「我是來帶他走的。」


    「gcdc,全球疾病預防控製中心,也是疾控學的最高殿堂,全球唯一,總部在g國。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在那兒站穩,現在是時候帶他去了。」


    邊庭微微皺起眉頭,裝作若無其事的移了目光,窗外黑漆漆的,蛾子紮堆往玻璃上撲,汲取屋裏的光。


    何一明撣了撣菸灰:「隻要島上的研究結束,我就會寫份報告呈上去,長願能因此地位大升,而我也能藉機讓他進gcdc,給他一份更好的工作。」


    邊庭回過頭:「他已經是嶸城研究所的教授了。」


    「嶸城研究所……」何一明嗤笑了聲。


    嶸城研究所不過是個排名前十的研究機構,和gcdc比起來天壤之別,邊庭不懂行,何一明懶得解釋,幹脆挑明:「他不該待在那種地方,應該和我在一起。」


    邊庭沉下臉:「為什麽?」


    「嗯?」


    「為什麽他就該和你在一起?」


    何一明直勾勾地望著他,忽然笑了一下。


    「小兄弟,你沒見過以前的他吧,聰明、勤奮、優秀,那些老教授們都搶著要。有他在,做什麽都事半功倍,像他這樣的人,適合更高的舞台,天天待在國內的研究所,都閑散成什麽樣了……」


    還染了一頭奇怪的金髮,穿著鬆垮垮的衣服,害他回國後差點認不出來。


    「他沒和你說我們以前是搭檔嗎?」


    邊庭:「說了。」


    何一明笑了笑:「那就是了。」


    邊庭摳著手上的樹枝,越摳越緊,都摳出豁口了。


    「搭檔又不是要搭一輩子。」


    一輩子?


    何一明愣了,他什麽時候說過一輩子?


    他都快被邊庭這沒頭沒腦的話嚇住了,小半截菸灰落在手上。


    「而且我覺得他現在也很好。」邊庭說。


    「……」何一明沉默了會兒,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來,把煙掐熄在菸灰缸裏。


    「還能更好。」


    兩人對視著,誰也不說話,良久,何一明慢悠悠地拉了窗簾,又撣了撣手上的灰,慢慢躺下:「睡了。」


    屋裏霎時靜了,死氣沉沉的,邊庭身體裏仿佛灌滿了鉛,不斷下沉。


    他把樹枝和軍刀鎖進抽屜,躡手躡腳地進了浴室,浴室的濕氣已經散了,冷風從窗戶縫裏鑽進來,幾隻巨大的蛾子趴在窗戶上一動不動。


    他擰開花灑,熱水灑下來,凝成小股水柱,從腹肌流到腳趾。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其實已經看不見了,鏡中霧茫茫一片,他用手抹幹一塊,露出一張扭曲猙獰的臉,還沒看清,眨眼就消失了,又成了霧茫茫一片,他再抹,還是不行,抹來抹去盡是水痕。鏡中從頭至尾隻有一團毛乎乎的影子,被水光劃得七零八碎,分不清哪是眼哪是鼻。


    「我是來帶他走的……」


    「隻要島上的研究結束……」


    「他不該待在那種地方,應該和我在一起。」


    邊庭越想越煩,何一明的聲音攪得他腦袋炸哄哄的,滿屋子的水汽都變成了飛蟲,飛進他的耳朵,嗡嗡嗡嗡,吵死了!他站到花灑下,任熱水從頭頂澆下來,以為會澆熄心裏的煩躁,卻絲毫不管用,隻覺得渾身毛孔都張開了,無數細小的爬蟲爭先恐後往身體裏鑽,他焦躁難忍,一拳打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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