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一般,鬼舞辻無慘的腦海中刻意剔除了那些有可能出現的不好的結果。


    他不自覺地避免了直接將自己的血餵給她的舉動,將自己的血放入了她的藥中,隻是很少很少的劑量。普通人類承受不住他的血液,往往是因為他給的時候輸入的劑量過於隨意了,但這次的劑量是他計算過的,按理來說一定能夠成功的劑量……


    鬼舞辻無慘目不轉睛地盯著源睦月喝下了摻雜著他血液的藥汁,看著她……變成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模樣。


    鬼舞辻無慘,再一次親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第34章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時, 已是落日時分。


    昏沉的夜幕重重落下, 空氣中瀰漫著黏稠的黑暗,廊間掛上的燈籠在黑暗中映出朦朧的橘色火光。我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練習琵琶,休息時忽然聽到障門外木質的簷廊傳來腳步聲與低聲輕語。


    我的院子在城中的最東處, 平日裏除了母親偶爾會過來,其餘時候大多隻有侍女裏子陪在身邊照顧。


    我理所當然將那聲音誤認為母親過來看我了, 便讓裏子打開了障門,正想起身迎接母親, 卻未料到視線內竟出現了一道極為陌生的身影。


    從門外路過的作巫女打扮的年輕女子,有著一頭漂亮的黑髮。


    那些略有些捲曲弧度的長髮垂墜在肩頭, 為她平白增添了幾分迤邐的意味。


    側臉的輪廓精緻昳麗, 艷麗的眉眼在昏暗的火光下煜煜生輝, 那些暖橘色的光影零碎地落在她的麵頰與五官,便如同物語中那些美貌的姬君。


    這是我所見過的, 除母親外最美的女子。


    但她與母親是截然相反的美貌。


    聽到障門打開的聲音,本是從門口路過的女子也頓住腳步, 她稍稍側過臉望向我——我這時才發覺, 她的眼睛竟是罕見的紅梅之色。


    「睦月姬……」


    門外的侍女一見到障門打開,便慌亂地伏跪在廊上,似是在為打擾到我的練習而心生惶恐。


    「沒事的,」我將琵琶放在裏子手中,「我隻是以為, 是母親大人來了。」


    門外的侍女起身後仍低著腦袋, 害怕我責備般緊張地輕聲解釋道:「這位是路過城中, 前來借宿的巫女大人。」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


    果然,大家都是不喜歡我的。


    哪怕我實際上從未親自下令責罰過任何人,但因為我而受到懲罰的侍從侍女們,卻從不在少數。


    所以說,都是因為我……


    是因為我作為城主之女,卻有著一具孱弱連自由行走這種小事都不能做到身軀。


    而一旦我出了什麽事情——哪怕隻是因為不慎吹風受涼,身邊的侍女們也要被父親大人責罰。


    但這是不對的。


    我的身體狀況,和她們並沒有關係。


    我也曾對父親這般解釋過,告訴他大家都是好人,倘若是因為這種不相幹的事情受到懲罰,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然而父親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臉看向我。


    他並未責罵我,甚至沒有說話,但看著他的臉,以及那雙眼睛,我便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了。


    ——這對他們來說,也不公平。


    造成這一切的,實際上還是我。


    我無法理直氣壯地勸說父親不要在意這些,也無法幫到侍女們分毫,於是也隻能保持著沉默,盡可能不讓其他人靠近。


    為了自己不受懲罰,侍女們小心翼翼遠離我的態度,也並沒有什麽錯處。


    隻不過令我有些在意的是,那位巫女朝我微微頜首的矜貴模樣,看起來著實不像個普通的巫女。


    倒更像是那些冷漠而又傲慢的京都貴族。


    曾有京中的客人們前來拜訪,父親也派人將我叫去廳中相見,那位貴族公子有著俊秀的容貌和得體的舉止,可言談間卻總會不自覺透露出幾分高高在上的意味。


    那是發自骨子裏,認為自己更為高貴的傲慢。


    所以在對方吟詠著和歌向我暗示些什麽的時候,我隻是用手帕掩唇咳嗽了幾聲。


    這並非故意而為,身體忽然感到不適是常有的情況,自然——


    咳出血來也是常有的情況。


    拿開時那上麵已經沾上了些許猩紅的血跡,我抬起臉看了看他的臉色,眼見對方收斂了那份情深款款的作態,正了正身子移開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和我所預料的姿態,一模一樣。


    我並不在意那位貴族公子如何看待我,也不在意在那天之後我的名聲又會如何,但母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卻讓我搬出了她的院子,獨自住進了最東邊的院落中。


    ——這裏本該是待客用的地方。


    所以現如今這位女巫大人也出現在了這裏。


    我點了點頭,唇角勾起禮貌的弧度,並未在意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為何要將這位巫女安排到我的院子裏借宿。


    總歸……也不過是那些原因罷了。


    因為從小體弱多病,所以隻能在屋子裏安坐著的我,實在讓他們花費了過多的心思。


    進出城主府的醫師林林總總有多少,我自己也記不清了,隻知道無論是哪位醫師,在見到我之後也都隻會露出無能為力的神色。


    隻是單純的體弱。


    僅此而已。


    正因為病情過於簡單,所以才沒有什麽特別的、有效的醫治方法,醫師們開的藥方也大多是大同小異,父親和母親望向我的目光,亦是愈發沉默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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