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巴黎的土地上,中國代表團團長顧維鈞感到心情十分複雜,各種各樣的感覺都有。


    起初,他根本就不曾料想這個職務會落在自己頭上。他生於1887年,年齡不過34歲,雖然中國缺乏資深外交官,但無論外交總長陸征祥在外交次長顏惠慶,資曆都比他老,官銜也比他高,雖然他有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頭銜,也擔任著總統府主管外交事務的副秘書長,但與前麵兩人比較起來,總歸還是差一大截,甚至比起施肇基來也不如,他本以為團長必定是唐紹儀總理兼任,副團長或者是陸總長或者是顏次長,自己能作為主要隨員同行就很不錯了。哪曉得任命下來後居然是這番模樣,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僅唐、陸、顏三人未在其列,他居然還被任命為團長,當即引來眾人的關注。


    很多人以為顧維鈞是因為唐紹儀女婿這個身份而獲得此任命的,但他最清楚不過了,出任代表團團長的命令是大總統秦時竹親自簽發的,甚至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還不顧唐紹儀的反對,臨時通過國會給自己加了外交次長的頭銜。內閣各部都是總長次長各一,唯獨外交部有兩個次長。


    出發之前,他很想找自己的嶽父問個清楚,但唐紹儀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隻是勉勵他不負眾望。畢竟女婿出彩,嶽父臉上也是有光,34歲就成為內閣次長可不是誰都能有的榮光,現在可不是南京政府草創的時候,早已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內閣各部總長次長哪個不是精英?


    當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秦時竹沒有過多解釋任命的緣由,隻是說道:“巴黎和會結束後,各國可能還要就遠東和太平洋事務繼續召開會議,到時候你就延續參加吧……”


    對秦時竹的論斷,顧維鈞是毫不懷疑的,總統戰略大勢看得極其準確,自然不會有疏漏指出,更何況,巴黎和會顯而易見是對德條約的磋商,遠東和太平洋事務必然不是主要內容,有這麽一場會議也是理所當然。隻是,對中國參加和會的要求,他深感棘手。


    秦時竹開出了八項條件:


    一,廢棄勢力範圍;


    二,撤退外國軍隊、巡警;


    三,裁撤外國郵局及有線無線電報機關;


    四,撤銷領事裁判權;


    五,歸還租借地;


    六,歸還租界;


    七,關稅自由權;


    八,各國放棄《辛醜條約》賠款


    這些要求,無論哪一條都事關重大,毫不誇張地說,隻要能達到其中一條,都算是了不起的外交成績,現在一口氣提出八條,堪稱是大手筆了。本來他以為秦時竹會把列強承認《鄂木斯克條約》的內容也放在裏麵,但卻沒有。雖然國防軍在戰場上取得了決定性勝利,但沒有列強的背書,似乎很難取得國際公認。


    作為一個謹慎的外交官,他隱晦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沒想到秦時竹哈哈大笑:“少川,你學問做得不錯,人也聰明,但有時候不免有點書生意氣。《鄂木斯克條約》自然是要列強承認的,但絕不能放在公開要求裏,要知道,這是我們與蘇俄的雙邊條約,什麽時候輪到各國來指手畫腳了?放進去,豈不是自己承認效力未定?各國若是予取予求,我們怎麽回應?”


    顧維鈞是聰明人,一點就破。秦時竹勉勵道:“外交歸根到底是靠國力說話的,我這八條,要想全部實現是不可能的。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能達成一二也是不錯。此去巴黎,希望不大,但哪怕有一線希望,也要據理力爭。有利、有力、有禮……這是我對你的要求,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抓住機會。”…,


    如果說顧維鈞來之前還有點幻想的話,那麽等到了巴黎之後,就什麽都明白了。巴黎和會雖然標榜邀請70多個國家的代表參加,1000多個外交官雲集一堂,但真正掌握談判進程的隻是各大國,所謂的大國會議完全控製了局麵,凡和會一切重大問題均先由五大國會議討論決定,即由美國威爾遜和蘭辛,英國勞合?喬治和貝爾福、法國克裏孟梭和畢盛、意大利奧蘭多和桑尼諾、日本西園寺公望和牧野伸顯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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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十人會議能夠討論一切議題,其他交戰各國代表隻能參與個別議題,至於中國算是中立國,更多局限在與中國事務相關的議題上。而且,即便十人會議裏麵也存在著重大差別,意大利因為國力微弱,而且在大戰中的貢獻基本是負的,所以很快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而日本雖然算是戰勝國,但在搶奪德國殖民地的時候還被中國狠狠教訓了一頓,是故地位也很一般。


    在顧維鈞抵達後沒幾天,十人會議便被威爾遜、勞合?喬治以及克裏蒙梭三巨頭會議所取代,到了這個時節,他才明白秦時竹不派總理和外交總長出席的原因——這根本就是自取屈辱。


    巴黎和會各主要大國對中國的態度是異常複雜的。法國糾結於中國與德國在戰前、戰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總想挖出點什麽來;日本則耿耿於懷山東戰事,甚至提出了要求不承認中德之間有關膠州灣轉讓的協議,而要求把有關權益轉讓給日本;英國一方麵忌憚中國在遠東的立場,另一方麵又因為中國對蘇俄戰爭的節節勝利而另有想法;美國則希望中國能夠進一步開放市場,爭取盡快返回遠東……


    在這樣的焦灼中,顧維鈞審時度勢,巧妙地以威爾遜“十四點”為依據,提出了中國的八項主張。


    “顧維鈞博士,我想知道,這是貴國的官方立場麽?”


    “當然。”


    “貴國並不是大戰的勝利國,為什麽會有勇氣提出這麽多要求?”


    對這個問題顧維鈞早已有所準備,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這些要求,並不是基於戰爭的勝負而得出的,而是基於國家間普遍正義的立場而提出的。事實上,俄國、日本、德國、奧匈各國已經分別與我國簽署了有關條約,實現了部分諒解。這些要求,是一個主權國家與其他國家正常交往的必要前提,英法美各國難道非執拗於中國是大戰中立國而非交戰國的立場麽?巴黎和會的基本前提與立場難道不是基於公理與正義麽?”


    這番話當然是無可辯駁的,哪怕再強調強權政治的三巨頭也沒法當場否認,他們交換了一下意見以後,又問道:“既然貴國願意承認‘十四點’的基本要求,那麽為什麽貴國要違反外交公開的原則,與布爾什維克簽署有關條約呢?這是各國所共同反對的……”


    “《鄂木斯克條約》是我國與俄國之間的雙邊立場,有關條約的內容也已經公開,其中內容並不涉及第三國,更談不上秘密外交。”顧維鈞微笑道,“我看不出來,這違反哪條原則……”


    第一天的交涉,當然不可能取得成果,但中國政府提出的意見和要求,卻迅速為媒體所熟知。


    事實上,顧維鈞也沒有指望通過這種公開會議等達成諒解,那樣對外交而言來說太簡單的,中國政府擺得上台麵的牌其實有好幾張。…,


    第一張王牌就是治療西班牙流感的藥物:秦時竹等依靠電腦知識儲備,利用傳統中藥萃取了治療西班牙流感的特效藥,藥品雖然在源源不斷地供應歐洲,但相關的配方和專利並未公開,各國也不是沒有想過反向分析的念頭,但中藥萃取物中高達上百種的化學成分讓各國的化學家、藥物專家抓破了頭皮,根本不明白哪個成分才是治療所需要的;


    第二張王牌則是中國巨額的貨幣儲備:一戰使得各國消耗巨大,英法欠了美國很大一筆債務,急於從德國身上撈取,但德國本身也是債台高築,除了固定資產沒有什麽可以抵償的。這些固定資產對英法而言是過剩,美國也不需要,但對中國而言卻是急需,中國完全可以出錢從英法手中購買查扣的德國固定資產,日本雖然也需要這些資產,但一來日本付不起那麽多錢,二來日本並不願意用好不容易實現的財政平衡來為英法補血。


    第三張就是遠東的地緣政治:俄國崩潰以後,日本一躍成為遠東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中國雖然在中日衝突中戰勝了日本,但那隻反映了中國陸軍的強勢,要想牽製日本龐大的海軍力量,就不能過分削弱中國。特別是日本一旦得到德屬太平洋諸島後,將會對美國太平洋戰略有巨大的威脅,對英法的東南亞殖民地也是巨大的壓力,扶植中國牽製日本就是題中應有之意。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還是中國對蘇俄的立場,雖然中俄簽訂了《鄂木斯克條約》讓西方很不爽,但在高爾察克政權崩潰,歐洲各幹涉軍與白衛軍全麵失敗後,找不到比中國更好的共產主義防波堤,中俄之間目前最多隻是暫時和平罷了,矛盾是根本無法調和的,布爾什維克也不會甘心放棄如此眾多的領土與權益,如果將中國逼得太狠,反而削弱針對共產主義的力量。


    巴黎和會的中國問題,帶著巨大的疑問與角逐開始了自己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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