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了國會,社會就會安定?民眾的不滿就能平息?財政困難就能解決?”大正顯然非常不滿意山本的回答,若不是平素就是溫和的性格,現在隻怕就是雷霆之怒了。


    山本知道現在大正的心情極為惡劣,但是事關前途,他也顧不得那麽多曲折和含蓄,而是辯解道:“民眾的不滿正在醞釀、雲集,與其說是對內閣執政的不滿,不如說是對帝國軍事行動失敗的不滿,這種不滿,可以追究根本責任,但絕不是現在。陛下,社會不能亂,政局也不能亂,如果能解散國會,讓反對政府的聲浪失去統一的反對核心,則社會秩序就容易恢複的多。”


    “你堅持要朕解散國會?”


    “陛下,事已至此,不能有片刻遲疑,倘若內閣倒台,則新政府的組建又要耗費時日,不光人心思變,就是英國好不容易施加壓力換取的中日和談結果也有可能喪失,再過30個小時,支那就可以重新對關東州發動進攻。”


    “這等恥辱的合約,你還有臉在朕麵前提。”大正站起身來,狠狠瞪了山本一眼,“朕固然不如先帝,但你們當臣子的,不如原先的多矣!”


    “陛下息怒,臣惶恐。”山本想了想,還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陛下,目前的情勢雖然對我國不利,但和談卻是一條可以解決問題的脫身之道,目前讓渡給支那的權益,並不會損傷帝國的根本,反而可以讓帝國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畢竟,財政困難是無法忽略的困難,再勉強支持下去隻會讓帝國陷入崩潰的境地。隻要簽署了合約,支那缺乏海軍,不會對我國構成威脅,而財政困難因為國債危機的緩解可以得到緩衝,甚至於,得益於歐戰的局麵,帝國的工商業還能迅速擴張。隻要給帝國3年時間,不,隻要2年,我們就可以恢複元氣,打造出更精銳的部隊,多等待2年再找支那複仇,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20年前三國幹涉還遼,帝國也是臥薪嚐膽了10年最後發動對俄國的雷霆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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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和談是為了將.來?”大正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仍然陰沉不已,“對國民如何解釋?”


    “請陛下相信臣的一片赤誠,臣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是為了臣的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帝國,為了陛下,隻要安定了局麵,恢複了秩序,解決了財政困難,臣屆時引咎辭職乃至於剖腹謝罪都不足惜……臣之所以現在不肯斷然離去,不是因為臣戀棧,而是因為臣肩負陛下囑托和國民信任,不得不……”


    到了這個時候,山本的聲音已.經梗咽起來:“伏願陛下麵察臣的一片苦心,讓臣放手去做,將來一切後果,臣必當粉身碎骨以當之……”


    ……


    “閣下,這個問題,你怎麽看?”在西園寺這裏,加藤高明.變得畢恭畢敬,所謂這個問題,是指在山本覲見之後,同意解散國會的敕令已經下發的情形。


    “沒有出乎我的意料,局勢還在控製中。”西園寺眯起.了眼睛,“與其說陛下是被山本的言語打動,倒不如說陛下根本不願意接受一個陸軍為主導的內閣……哪怕,披著大隈重信的外表也不行。”


    “您是說……?”


    “當然,沒有陸軍在背後的縱容與支持,沒有山縣.有朋對大隈重信的諒解,國會能撲騰成這個模樣?”西園寺笑道,“隻是他們不懂得,他們推倒山本取而代之的用意實在太過明顯,已經觸怒了陛下敏感的神經……”…,


    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讓議員和軍隊攪合在一起——這是明治天皇給大正留下的遺訓,現在雖然山縣有朋和大隈重信還沒有公開結成統一戰線,但私下的動作誰都是看的明白的。


    這種情形之下,山本固然不中大正之願,但卻強過陸軍秉政,西園寺接替雖然是大正最所樂見其成的辦法,但西園寺自己覺得時機遠未成熟,現在出馬,隻能是給輿論樹立發泄的靶子,倒不如讓山本繼續幹下去。雖然西園寺不會明擺著這麽說,但加藤高明是何等人物,早就聽明白了。


    “加藤君,山本首相的行動,你要竭盡全力支持,他支持得越久,對帝國就越有利。”


    “閣下不反對合約?”


    “反對?”西園寺苦笑了一聲,“我憑什麽反對?目前帝國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反對,隻能是臥薪嚐膽……”


    “但是,這樣的局麵,真讓人不甘心。”加藤高明憤憤地揮手,“我現在倒是有些同情山本首相,陸軍打得一團糟,黑鍋卻要他來背,真是讓人驚詫莫名。難道議會這些人是瞎子和傻子麽?”


    “你的話說對了表象,卻沒有說在點子上。”西園寺大笑,“議會反對的豈止是山本一個人?他從上到下發對的就是軍部體製,大隈重信前段時間曾經找我聯手,你猜怎麽樣?”


    “怎麽樣?老師應該不會答應他的?這個無恥的政客……”加藤罵完,隨即又啞然失笑,罵大隈重信是無恥的政客,豈不是連自己和西園寺都罵了進去——隻有政客,才無所謂立場,無所謂原則,一切隻是利益罷了。


    “表麵上看,他的利益和我追求的是一樣的,都是建立政黨政治,實現西洋式的議會模式,但是,在本質上,我和他追求的是不同的東西。”西園寺深深吸了口氣,“西方政治的要害在於製約,三權分立後行政、立法、司法的互相製約構成了完善整體,誠然,對於日本這種皇國體製,是完全不能照搬照抄的,但是,大隈重信讓政黨上台的目的和用意並不是通過政黨來實現政府與軍部之間的力量平衡,也不是試圖在行政和立法之間尋求製約,他說要求的,根本就是政黨**,亦或者說是朝野一致……”


    “朝野一致……?”加藤高明疑惑道,“這很好啊,我並不認同大隈重信的手法,但我認為朝野一致的目標本來就沒有錯,朝野如果不一致,天天爭吵,還像個國家麽?”


    “這就是一般人的思維觀念,朝野一致對於正確快速推進自然是極為有利的,在過去20年的曆程中,日本就因為朝野一致取得了一個又一個成功,可是,……”西園寺深深歎了口氣,“所謂禍福無常,朝野一致在幹大事的時候力量太過於強大,正確自然無話可說,倘若錯誤呢?連糾正的力量都沒有,隻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後步入深淵,如何讓體製能夠聽到不同的聲音,采納不同的意見,才是民主的真諦啊……”


    “民主的真諦……”加藤怔怔地出神,雖然他和西園寺都是自由派,也會在口頭上談論“得默克拉西”,可這番話從西園寺嘴裏說出來,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意義。他相信,九清華身份出身的西園寺,絕不是通常意義上高喊民主口號的平民政治家,這種見識,已經遠遠超過了同輩的認識,饒是他跟隨西園寺多年,一時間還不能參透其中的關節。…,


    “就以這次滿洲攻略來說,軍部一意孤行,內閣半推半就,議會熟視無睹,都是釀成如今被動局麵的責任者,可是,哪裏找得到對這個行動的反對者?”西園寺的話發人深省,“我是不主張采取軍事行動的,陛下也不希望,可是靠這點想法,根本製止不了他們的衝動……”


    “陛下高瞻遠矚……”


    “不是高瞻遠矚。”原本背著加藤高明,對外麵風景看的出神的西園寺忽然轉過身,一字一頓地說道,“山東方向的教訓已經足夠深刻了,但是山本也好,山縣也好,都奉行了馬鹿主義,如果沒有他們的無動於衷,會有滿洲攻略的失敗麽?”


    加藤高明沉默不語,山東方向神尾師團的失敗消息傳來,他也認為是偶然,是一種必須要報複的情形,現在聽西園寺如此解釋,倒是明白了當日自己扮演的角色——不正是錯誤道路上的助推器麽?


    “所以,大隈重信這種借重名義的虛假政黨內閣更可惡也更危險,為了民意,他們會不顧一切地鋌而走險,為了輿論,他們會選擇比軍方更強硬的態度……所有這一切,都是內閣順從著民意,被民意牽著鼻子走,哪裏談得上引導民意?到最後,隻能是被軍方牽著鼻子走,淪為軍部的傀儡……”


    倘若秦時竹在場,一定會大呼西園寺如何遠見卓識,早在20年前就把真實曆史上日本一步步滑入二戰毀滅深淵的路線圖勾勒了一遍。


    “加藤君,你要記住,但政府披著民主和政黨外衣推進武力政策時,其效果比赤luo裸的軍事政權更危險,所以,我寧可支持山本有條件的媾和,也不能任由大隈重信操縱民意將戰爭繼續進行下去……而且,我敢斷言,山縣有朋也並不是一定要打到底,無非是一個姿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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