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說不練假把式。諸位既然認為朝廷減賦罷捐不過是收買人心的手段,那就請諸位好好種地,感受感受天下農夫的辛勞。」


    詔獄的典獄們手裏拿著鞭子,一群儒生身上粗布短打,排隊被皇莊的役農挨個兒發農具,趕下田裏。


    田邊,禁軍填諸田埂,攔百姓與五步開外。群臣列於田西,拱皇後鹵簿於其中。


    陽光愈烈,曬得人難受,百姓們看儒生種田的熱情卻比陽光更烈,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被烈日曬著,被皇後、群臣注視著,被百姓們指點著,田裏握著耙犁的儒生們大多都是出身不錯家底豐盈的,長這麽大別說種地,就是穿衣喝水都有人伺候著,哪裏受過這種苦,簡直羞憤欲死。


    蕭皎被王妡召來身邊坐著,看著田裏的陸從雲一鋤頭下去沒把草除了,倒把長得好好的幾顆麥給除了,把旁邊守著的役農心疼得臉都皺成一團,蕭皎撇了撇嘴,嘲笑都懶得嘲。


    第246章 太作孽了


    在定福皇莊裏中耕的儒生都是詔獄的典獄們精心挑選的, 大多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手裏文章皆憂國憂民,做起事來卻啥都不行。


    京城百姓難得有這樣的熱鬧看, 那叫一個萬人空巷,皇莊裏不時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被圍觀的儒生們隻覺這陣陣笑聲猶如鞭子一般抽在自己臉上, 羞憤欲死,恨不得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


    「孫秀才, 你不是還寫了《勸農》被山長稱讚有加,怎麽自己做起農活來就不行了?」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


    被喊的孫秀才轉過身去,一鋤頭揮下,差點兒鋤到了自己的腳, 引得人群一陣鬧笑。


    田西站著的群臣,不少人義憤不已, 皇後如此折辱儒生,是將全天下的讀書人的臉扒下來, 實在是惡毒至極。


    「殺人不過頭點地, 儒生們但有冒犯,革去功名便是,何必如此折辱人。」集賢院鬍子花白的直學士悲憤道。


    「廖學士此言差矣。」同是集賢院直學士的另一年輕人出言反駁,「這田間地頭上的儒生們皆是傳唱頌揚陸從雲陸大才子那篇絕句者, 天下誰能不知,陸大才子那絕句是抨擊減賦罷捐德政的,他們既頌揚此, 也就是反對朝廷減賦罷捐,意圖逼死天下農人,就該教他們體會體會農人之辛勞。」


    鬍子花白的直學士立刻駁斥道:「後生休得口出狂言, 那絕句老夫也看過,並非抨擊減賦罷捐,而是……」


    「而是什麽?」鬍子花白直學士卡住不敢說,年輕直學士並不放過他,連聲追問:「而是什麽,廖學士怎麽不說了?」


    鬍子花白直學士鼓著眼睛,人抖得鬍子也在顫抖,他悄悄地慢慢得偏頭去看被拱衛在中央的王皇後,卻對上王皇後黯沉沉的雙眸,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兒就跪下去了。


    但凡讀過陸從雲絕句的人都知道,他是借減賦罷捐一事諷刺王皇後牝雞司晨,但不管其深意,單從詩麵上來看就是在抨擊減賦罷捐。


    鬍子花白直學士不敢再說,此事無論怎麽說他都占不了上風,說不得還會被妖後遷怒,得不償失。


    年輕直學士「嗤」了一聲,引得周圍人都看了過來。


    這塊地方站的都是集賢院的,這群人對王皇後多持反對態度,這位年輕的直學士是僅有的不反對者,在集賢院裏被看作一個異類。


    此人也並非後黨,也不屬於清流,要算的話,他屬於強者的擁躉,是一個投機者,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能者居之。」


    「貢年。」


    聽到王妡喚,貢年碎步快走到她身旁,拱手躬腰。


    「那人。」王妡朝集賢院那一堆人看去一眼。


    貢年立刻懂,說道:「白永,德安府雲夢人士。承聖二年進士,先選為校書郎,後去了史官任編修,去歲擢為集賢院直學士。」


    「承聖二年的進士?」王妡微一挑眉。升遷得挺快。


    貢年點頭:「聽聞此人文章做得好,口才亦是一流。」


    王妡頷首,繼續去看田地裏禍害麥田的儒生們。


    貢年見皇後沒有話再問便退下,揣著手眯著眼朝那白永看去,笑了一下。


    白永似有所感,轉頭看過來,卻沒看見有什麽異樣,他四下瞧了幾眼,實在沒瞧出什麽來,便不再放心上,繼續去看陸大才子除……麥。


    烈日炎炎下揮鋤中耕,實實在在的汗滴禾下土,在最炎熱的晌午時,昏倒了七八個人。


    一天下來的成果……


    沒有成果。


    不僅沒有成果,被劃出來叫儒生中耕的幾畝麥田被禍害得慘不忍睹,青綠的麥稈七零八落,能救回三成就不錯了,把定福皇莊的總監心疼得不行。


    「作孽啊!作孽啊!太作孽啦!」


    定福皇莊的總監是個直腸子,嘴上沒把門,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他這一番念念叨叨直把離得近的幾個儒生聽得羞憤欲死。


    申時三刻,王妡擺了下手叫停了中耕,儒生們放下手中的鋤犁,自發在陸從雲身畔聚攏,沉默地望著王妡。


    他們以為王皇後會叫人說一通「國以農為本」之類的大道理教訓、或者說是羞辱他們,不少朝臣也以為會如此。然而王妡什麽都沒說,徑直吩咐回宮,儀仗起,在鼓樂中回天啟宮。


    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甚至想好被王皇後詰問的應對之詞,儒生們卻萬萬沒想到王皇後一個字都沒有就走了,這感覺就好像奮力一拳打在了棉花裏,或者是眼見著就要登上百尺高樓卻一腳踩空,又難受又憤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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