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陽光透過雲層,普照著地獄宏大的神州大地。華山之上,茫茫的迷霧漸漸彌漫在半空中,猶如一件灰色長袍般將山峰輕輕擁住。黎明的陽光努力數次後,最終還是暗暗地放棄了,撤退在了大霧的外麵。鳥鳴清脆,將這清幽的山林,更襯托出了一份閑靜之氣。


    華山自古惟有一條崖道,山峰四周皆為懸崖峭壁,莫說是不會武藝的尋常百姓,便是武林高手從此凋掉落,也難有半分生機。


    待靠近了山道,這霧氣才略微稀疏了些。奇怪的是,方才在半空中還可聽到的清脆鳥鳴,此刻卻全然沒了蹤跡。在這萬籟俱寂之時,一點金光忽然從山腳潛遊了上來。


    這一點淡淡的金光,在這迷霧中漸漸擴大著,慢慢地凝聚在了這一點之上,這一點仿佛是不經意間殘留的一點塵埃,它並不顯眼,倘若人們不太注意,它隻會靜靜地凝聚著,期待著將它的光華在瞬間綻放出來。


    待那金光近了,才看清這竟是一名金衣男子。


    金色的長衫邊角紋繡著華美的金線,不時繡著朵朵金浪,從領口而下,直至褲腳,繡著九條東土金龍。此絕非西方的四腳蜥蜴龍,而是東方自古與皇帝比肩齊名的神龍。九條神龍九尾纏繞於領口,九隻龍頭直垂而下,這件金衫做工精細,而那九條金龍更是隨著男子走動而不斷起伏,仿佛隨時都會自衫上衝天而起一般。


    整件長衫除了九條金色神龍外皆是金邊浪花,乍一看去金光四射,這卻並未給長衫帶去任何的花哨,卻使整件衣衫充滿著霸道威嚴。


    當這就九條金龍匍匐於這金衫之上時,這件衣衫綻放出了淩霄九天的氣勢和霸氣。古有傳說,龍生九子,而今這九條神龍盡皆臣服,這是何等的狂傲,又是何等的尊嚴。


    狂傲亦是一種實力,隻有擁有了相應的實力,才能擁有相應的狂傲。當今之世,除了醉仙之主外,誰又能擁有此份狂傲?


    醉仙島主,鬱江。


    三日前,醉仙島八寶龍齋的門前,突然出現了一封信,邀請醉仙島主於華山之頂論武。鬱江對此是不屑的,藏頭露尾、賣弄玄虛之輩,一般都沒什麽出息的。但是他不得不來,八月十五的武林大會上,鬱江已決定出現,趁此機會統一江湖。如果此次不去,那麽醉仙島就永遠無法統一江湖。


    所以他不得不去。


    山野寂靜,冥冥間似乎有一對無形之眼望著鬱江。而當鬱江步出崖道的那一刻,一陣喧嘩吵鬧聲撲麵而來。在這片崖道出口的數步之閣,鬱江仿佛從寂靜的綠野叢林,瞬間跨入了繁雜的三千紅塵。


    在鬱江身前八步處,屹立著一座力樓閣。其中喧嘩聲不斷,擲色聲、藝女拉客聲、鬥酒比醉聲、草市買賣聲,更有甚著,雞鳴犬吠、牛吼鴨叫的聲音,也穿插於其中。


    這樓閣宛如一幅絕妙山水畫上的塗鴉,美人臉上的一塊傷疤,給人一種突兀奇特、焚琴煮鶴的感覺。


    在這寂靜的崖道上,突然出現了這麽一種珠光寶氣,卻又鄙陋不堪的樓閣,任誰見了都會有一絲的錯愕。但鬱江卻不然,八步之外的喧嘩吵鬧,對於他卻如一縷輕風,一片煙雲,他負手而立,長發散開,如駕鶴仙人,遙望三千紅塵。


    在那一瞬間,他便如那九天之上仙境的主人,以仙佛的俯視螻蟻的目光,靜靜看著。


    半晌,鬱江仰首一歎,輕聲道:“閣下既然能潛入我醉仙島,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書信放到我八寶龍齋前,何以此刻不敢以真麵目相見?”當他嘴唇剛張、聲音才吐的時候,方才的喧嘩戛然而止,這頓時讓鬱江一皺眉。


    這便如同聽曲子一般,雖然這曲子有多麽難聽,但好歹是一首曲子,這麽正唱到*時突然斷去,任誰都會有些不舒服。


    就在鬱江皺起眉頭的瞬間,一點白光在他眉間倏然爆開,燦爛的銀芒於半空收攏凝聚,化成一柄銀白色的長劍——絕殺之劍!


    鬱江身形不動,人卻隨著那長劍向後退去。劍勢快,退也快;劍勢慢,退也慢。這偷襲劍客劍道高超,能於八步之外眨眼殺至,這其上劍意更是如洶湧波濤般連綿不絕。鬱江退,再退,電光火石間已後退出十餘丈。


    那劍客微微冷笑,劍意一卷,劍勢猛然凶烈起來,轉瞬便如狂濤駭浪般席卷而去,仿佛眨眼間便要將鬱江吞沒。正當這一輪劍勢即將催逼到頂點時,忽然如春水解凍、風過花飛一般,凜冽濃密的劍意瞬間消失,餘下的勁力也化為輕輕細風,略微吹動了鬱江身上那件九龍紫金袍些。


    就在劍客即將劈出這一劍時,一直沒有動作的鬱江忽然探出手去,如穿花引蝶般躍過那淩厲勝刀的劍勢,二指一並,悄然夾住了那劍鋒。那劍客臉色大變,肩頭一震,欲要抖開那二指,但不料鬱江二指蓄滿真氣,長劍根本無法抽出。


    鬱江輕輕一笑,吟道:“華山一梅傲寒開,天下香客盡隨來。春來冬去化千雪,惟我飲醉依蕭然……好一招‘春去冬來劍’啊!”那劍客不過雙十有三,劍眉星目,聞見鬱江言語,臉色頓時大變,渾身真氣湧入劍身,欲要抽劍後退。


    鬱江微微一笑,前踏一步,右掌一翻,就聽嗆的一聲,那柄寶劍劍尖已被鬱江折斷。鬱江手握劍尖,含笑而立。


    正當此時,他身後突然亮起了三點星芒,三柄二丈長的長槍竟從兩側岩壁上飛旋而去,直取鬱江背脊。而那劍客臉色也同時變寒,飛身而起,方才的斷劍處竟又伸出一段劍尖——春去冬來化千雪,冬刃已斷,春鋒豈能不至。而此時,鬱江的腳底也突然裂開一個大口子,直欲將鬱江吞下。


    樓閣出現、聲音忽斷、劍客偷襲、鬱江拆招、以指斷劍、前踏一步、三柄長槍、地裂大口,這一切竟然都被人事先知曉,而這一係列的殺招,顯然都是為了鬱江一個人而準備的。鬱江的性格、反應,已經風向、地形,都已完全被那幕後之人所掌握。


    此番殺招,不可謂不滴水不漏。


    但這一係列的殺招再陰再狠,再是天衣無縫,那幕後人顯然忘記了一個致命點,那就是當武功到達一個境界時,再強的智慧也是無用。


    就見鬱江指夾劍刃,行雲流水般悠然一劃,三柄長槍槍頭齊聲斷卻,倒轉去勢,三柄槍頭倒飛而回,刺入了山壁內。就聽山壁中數聲慘叫,鬱江已掉入那深洞中。而當此時,鬱江卻擲出斷劍,足尖一點劍刃,整個人憑空躍起,身軀向後一折,宛如折翼神雕般後仰撲出。那劍客拿捏精準的一記劍招也頓時落入空處。


    鬱江右手二指一並,遙遙點出。那劍客如避虎狼,迅速抽劍回擋,整個人立於劍後,眉斂起,眼觀鼻、鼻觀心,心觀劍,渾身真氣湧入長劍,單掌憑空一推,那柄銀白長劍便如白虹貫日、天雷突擊一般,化成一道雪白罡氣激射而出。


    這一擊威力凶猛,除了醉仙島主、寒影閣主等人外,江湖之上倒沒多少人能擋住這一劍。但恰好,鬱江就是能擋住的人之一。


    且見他長袖一鼓,一股悍然劍意散發而出。足下一頓,鬱江單手探出,二指畫了一個圓,凜冽劍氣如神龍矢遊,將那長劍淩空斬碎。


    鬱江一擊得手,立時負手而站,看向那劍客。過了片刻,他才悠悠說道:“好劍法……單論劍意,當世能勝你者無幾,若我島中劍無形在此,你們二人定可成為知交好友。”


    醉仙島中一共有四大護法,其中之一便是“一劍無情”劍無形。


    劍無形,外號“一劍無情”。手執“問歌”,身披“逍遙雪袍”,一手“無情劍法”乃當年穆箋卓傳下的八路之一。他出手有一百三十八次,每次出手,敵人或死或殘,故得了“一劍無情”之名。


    想當年他初出江湖,天機堂便稱其為“僅次醉仙島主”。如今得到鬱江親口讚譽,那劍客微微一笑,眼神慢慢潰散開來。


    方才的驚世劍擊,乃是他凝聚了畢生精氣,一劍射出,生機已經斷絕。若非憑借一股意念支撐,隻怕早已斃命。此刻心願已了,頓時斷氣。


    鬱江輕輕一歎,麵露傷感之色,殺了這癡劍之人,以他性格自是不忍。他轉過頭去,左袖輕拂,那座樓閣頓時被撕成萬千碎片。原來這座樓閣以木架構造,外麵罩上宣紙,在這淒冷夜色裏,確實能夠嚇住不少人。


    就見那樓閣碎開,頓時露出一名白衣男子。鬱江輕輕揚眉,問道:“方才是春來冬去劍法,不知此刻又是什麽?”那白衣男子咧嘴一笑,輕聲道:“口技。”言罷,他口中突然傳出一陣淒厲慘嚎,哢吱作響,如同鏽鐵摩擦,夜半老鼠磨牙,又似孤狼哀號,野犬*。饒是鬱江功力深厚,亦不由微一擰眉。


    就在他擰眉的刹那,那男子胸口突然露出一段劍尖。鬱江縱然神算天下,也想不到此人胸口會突然冒出一柄長劍。就在他一怔的工夫,那長劍已穿過那男子胸口,筆直向鬱江刺來。鬱江長袖一舞,一道白光閃出,卻是他用二指抵住對方劍尖。


    這名偷襲者身穿黑袍,頭戴黑罩,根本不知麵貌。當鬱江伸手抵住劍尖時,那人足旁影子中突然竄出一道身影,懷間寒芒閃爍,一柄長劍取向鬱江下腹。


    影之劍,來自東瀛忍術,後被江湖上第一暗殺組織引魂燈學去。此套劍術能使攻擊者隱身於影子內,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鬱江眉尖一挑,右掌劃了個圓,熱勁湧動,兩柄長劍被他真氣鼓動,頓時撞到一起,嗆嗆發響。而當此時,鬱江忽覺背後一寒,不及細思,長袖後甩,九條金龍宛如活了一般,森然霸氣凝聚於五指間,鬱江將手一揮,一道金光繞著他周身一轉,背後長劍頓時被蕩到一邊。


    那三人皆是一般打扮,眼見這三人三劍聚到一起,劍芒抖動,三劍齊逼一點,直取鬱江。鬱江臉色不變,足下一點,便要躍起後退。


    “砰!”


    鬱江臉色大變,一股紅潮上湧,整個人腳步虛浮,踉踉蹌蹌歪走三步,才一個站定,看向崖道。就見方才自己所立處,正站著一名白衣男子。方才這人立在鬱江身後,單掌豎起,真氣聚集於掌間,讓自己後退時撞到他掌上。


    若是平時,鬱江對於這些自然會有所察覺,但是方才經過一番撕殺,背後又多次被人偷襲,出於本能地,背後總有絲絲寒意,但沒想到對方竟然清楚地料到這點,一擊製勝,將鬱江打成重傷。


    鬱江身軀微歪,目光已有了數分迷茫,淡淡道:“你們勝了……”那白衣男子輕聲道:“在下白恨,今奉白水城主之命,特請鬱島主親臨本城,以論劍道。”“請……?”鬱江心頭苦笑,他摸了摸胸口,才淡然道:“我明白了。”


    白恨微微一笑,目光慢慢散開,與周圍的一山一水都融合了起來,或者,他本身就是這一山一水,隻不過他是一隻山林妖精,詭異地隱藏著自己的妖精氣息。他做了個揖,輕笑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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