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休息的時間不長,用來和小朋友搶牛奶,這件事黎泠倒是沒想過,但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陽光下女孩白皙的臉蛋漲得通紅:「女生不用長身體!」


    這是什麽歪理?黎泠忍不住從鼻腔裏發出一聲笑音:「你說錯了。」


    導演那邊似乎準備繼續拍了,黎泠把那袋牛奶放回女孩的懷裏,拿著劇本重新踏入酷暑。


    有時候拍戲真的和心態很有關係,逗過那個女孩,台詞居然不結巴了,這場戲很快結束。


    黎泠又回到了那個角落,女孩還在,依舊抱著那兩袋牛奶,不同的是這次她站在陽光裏,女孩在角落。


    「姐姐,你剛剛說,媽媽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對嗎?」


    黎泠回想了一下,剛剛台詞裏確實是有這句話,她點點頭。


    「你也說錯了!」女孩往她懷裏塞了那袋牛奶,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黎泠站在原地,看女孩小跑時隨動作上下擺動的馬尾辮,才注意到她的鞋子也是壞的,脫了膠,而且不合腳。


    後來黎泠常常能見到那個女孩,女孩像一顆沒有精緻包裝的奶糖,僅看一眼就覺得甜。


    生活中是需要糖的,尤其是在這種隻能嚐得出鹽味的片場,她和那位女孩成為了短暫的好朋友。


    她驚訝的是女孩居然還沒有名字,也沒有戶口,隻知道自己姓葉。


    「給你這個。」黎泠從包裏拿出一小袋餅幹,她揉了揉眉心,「小孩?」


    她隻能這麽稱呼她。


    「這是什麽?」女孩很給麵子地接過餅幹,餅幹包裝上有很多看不懂的字母。


    「奧利奧。」雖然黎泠隻有十九歲,雖然劇組裏沒有幾個人往他們的方向看,但是當著眾人的麵念出那句扭一扭舔一舔的台詞還是挺難為情的。


    她半蹲下身子,看著女孩的眼睛給她示範。


    她發現女孩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她不止一次發出這樣的感嘆了。是……小狐狸的眼睛,靈動、狡黠,卻又清澈。


    「可是,姐姐,牛奶是弟弟的。」女孩也回望著她,那雙清透的眼眸裏有一層淺灰色的悲傷,「兩袋都是。」


    黎泠一直都聽說過「重男輕女」這種現象,但她從沒親眼見過,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但她是極其不想眼前的這個女孩受委屈的。


    她該怎麽做呢?


    她有很多件大牌的衣服,還有很昂貴質量也不錯的鞋子,她還有錢。


    這個世界上,有了錢,很多事就會變簡單。可是當她把她覺得能幫得上忙的東西給女孩時,竟被女孩言辭拒絕了。


    「姐姐,我不需要的。」這是女孩第三次拒絕她的幫助,這回她從一堆嶄新的衣物裏抽出一塊薄薄的絲巾,「這個,姐姐,給我這個吧。」


    當時電影戲程已經接近一半了。她猜測,女孩是想留點東西作紀念。


    第二天,她收到了女孩的回禮,幾塊奶糖。女孩說這是她對媽媽撒謊,偷用了一袋牛奶做出來的。


    她收到的是女孩的一片真心。


    黎泠是個很戀家的人,不忙的時候,每天都給父母打電話。可是那天電話打遲了,黎父黎母沒接到。


    她真該早點撥通電話的。


    因為次日,她在片場得知了黎父黎母出車禍當場死亡的消息。


    劇組裏沒有人知道她的爸爸媽媽是順騰娛樂的老總,工作人員們刷著新聞,津津樂道。她知道悲歡是不相通的。


    黎泠訂了最早的飛機。她什麽行李都沒有收拾,隻在口袋裏放了幾顆塑料包裝的奶糖。


    活著是需要糖的。


    她還是沒能坐上那班飛機。


    人總說否極泰來,苦盡甘甜,其實也不準確。她又被綁架了,在這種沒什麽治安的小村莊,綁架一個人太容易。


    陰暗的倉庫,潮濕的環境,淅淅瀝瀝的雨點聲,猩紅的火星,裊裊的香菸味。


    綁匪說著最粗俗下流的話,但她知道他們這些過街老鼠是不可能對她做什麽的。


    人生中最漫長的夜。


    她失去了一筆贖金,失去了順騰娛樂的管理權,失去了見父母最後一麵的機會,與之相對的,她還收穫了腰間三個菸頭燙出的疤。


    但她一點也不後悔罵那三個綁匪。


    警察裹著涼意攻進綁架她的那個倉庫的時候,她的腰間披上了一塊絲巾。


    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


    ——


    退出娛樂圈需要一定的勇氣。


    那塊絲巾給了黎泠勇氣,它不是一塊遮羞布,而是一塊輕薄的鎧甲。


    她要找到證據,證明江泉就是害死她爸媽的兇手。


    可人不能靠直覺活著,江泉對她太好了。她也找不到證據。


    時間久了,她也開始質疑自己的直覺了。怎麽能就這樣把最大獲利者當成加害者呢?


    三年時間,她回到娛樂圈,卻再也沒辦法拍親密的戲份了。她還患上了害怕產生依戀的壞毛病,像一隻初入人世的刺蝟,渴望接近,又畏懼接近。


    生活是需要糖的。


    奶糖成為她最喜歡的甜品,眼睛也成為了她最喜歡的部分。


    一雙清澈、堅毅的眼睛,不是出生就能自帶的,總得經歷過什麽,又想開了什麽,才會變清透。


    黎泠後來演戲念台詞的時候不結巴了。


    她在陳導的壽宴上,又遇到了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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