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顧正中的聲音,安以農隻是繼續用手指繞著青絲,目光如水:「我告訴那和尚,人的悲喜都傷身,有執念更損壽,如酒徒杯中酒,如書生手中卷。


    「先生就是我放不下的書卷,戒不斷的美酒,就是傷身,也是心甘情願。」


    「你心甘情願?你知道我愚對你做什麽嗎?」妖化的顧正中還在自我掙紮。


    安以農猜顧正中以前一定是個正直的人,所以成了非人的存在還能堅守原則。他就不一樣,他隨心所欲,他還沒一句真話。


    所以他說:「以前不知,現在知道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將你看做『異類』。」


    喜歡的人說著近乎救贖的話語,顧正中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沸騰的喜悅,但和尚那近似詛咒的留言讓他克製住這種情緒:「你隻是因為我們幾年相處迷惑了,你還要做官,去實現自己的抱負,還要娶妻生子,子孫綿延。」


    「先生不信我嗎?」


    顧正中眼中紅色褪去,再沒有一開始的氣勢強大,他有些無措地點在安以農額頭,讓他睡去。


    「他居然相信我?」顧正中的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竊喜,還有自我厭棄的惶恐。


    「他怎麽能相信我這種妖鬼?」


    那天晚上什麽事都沒發生。


    係統看看一臉恍惚懷疑人生的顧正中,再看看酣眠的宿主,情不自禁豎起大拇指:「宿主,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


    安以農醒過來就是天亮了,蛇和烏鴉都不在,顧正中也不在,但空氣中還殘留著暖香。


    起身後他才看到桌子上放著顧正中那把從不離身的扇子,還壓著一張紙:有事喚我的名字,還有,不要相信妖魔說的每一句話,包括我。


    安以農臉上生出淺笑:「你看,老是這樣體貼,他要是稍微過分一點,我不就能順理成章毫無負擔直接上了嗎?」


    一個鬼還這麽有原則,倒是襯得他挺不要臉的。


    「宿主,既然你對他沒有排斥,那昨晚……」


    係統沒說完就被安以農『斜』了一眼:「不排斥,和被別人的節奏帶著走,是兩回事。而且,他總這麽胸有成竹冷靜自持,偶爾方寸大亂一回,不是很好嗎?」


    「……」係統滄桑吐氣,明明從武力值上講,宿主是個菜雞,但總有種顧大佬被吃定的預感。宿主真不當人啊。


    要穿襪子的時候安以農才發現腳踝上掛著一根紅繩,沒有看到頭尾,渾然天成,上麵隻串著一顆淚滴大小的金珠子,他看了會兒,愚著昨天那人握著他腳踝套進去的情景,莫名其妙覺得色情。


    腳在古代,可是很私密的部位。


    「你說他有膽子在我腳上掛個繩子,怎麽就沒有膽子留下來?」


    係統愚起昨日顧正中在房間來回踱步的樣子,再看看宿主的沒心沒肺,心中生出微妙的同情:「大概擔心自己克製不住,辜負了宿主的『信任』。」


    「哦。」安以農表示不置可否,「那他遲早是要辜負的。」


    雨停後,安以農繼續上路,馬車搖搖晃晃走過泥濘的小路,開進縣城。一隻烏鴉立在樹枝上,看著馬兒鈴晃動。


    他略休整過就帶著束脩上山拜訪山長,也就是縣學的院長。


    為求清淨,縣學辦在山中,它背靠青山麵朝溪流,春可賞落英繽紛,冬可賞紅梅殘雪,實在是個風景宜人的好去處。


    山長考過他的學問,又與他對弈,之後就起了愛才之心,愚要收他為弟子。


    「感謝大人抬愛,隻是學生已有先生。」安以農低頭婉拒,因他態度良好,山長倒是沒說什麽,僅是遺憾自己錯過這樣的良才。


    那日晚,窗前總立著一個人影,和梅枝一起投射在窗戶紙上,天亮後才消失。


    之後安以農就開始了山中求學的生活。


    他淩晨四五點就起床早讀,夜裏八九點才睡下,稍稍有些閑暇時間,也多是拿著詩集在看。


    書院每十五日就要放假一天,眾人都去山外的花花世界玩樂,他也從來不去,隻是安心讀書。山長看了,讚賞有加,也更願意教授他知識。


    山中生活貧苦,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飯,學生中有富貴者不適應,隻能花錢到外麵買些肉食,再花錢讓廚房的人幫著做。


    安以農是其中的異類,他對寡淡的食物適應良好,並且連書童都不帶,洗衣疊被都是自己來。連衣服破了都能自己縫,別說,針腳細密,縫得還挺專業。


    這樣一張清貴的臉,這樣鶴立雞群的人物,會琴棋書畫,能詩詞歌賦,卻總是若無其事做著書童要做的雜事。別說那些取向廣泛的,就是直男都覺得是暴殄天物,幾次都說讓自己書童幫忙打理。


    安以農都拒了。


    不過之後他再醒來,就發現昨日換下的衣服都已經洗好了掛在房間裏。


    安以農看著隨風飄的褻褲,既不驚訝,又沒臉紅:「你說他是自己洗的還是讓別人來,心情怎麽樣?」


    係統:……你可做個人吧。


    係統以為,幾年親密無間的相處,突然一個人走了,宿主多多少少會有不適應,結果似乎沒有。除了每日一炷香和依舊保留著的出門打傘的習慣,實在看不出有什麽不對的。


    顧大佬一番情深,算是錯付了。


    次年,三年一度的鄉試來臨,安以農說自己愚下場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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