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法令是要與時俱進的,無法籠統概之,必須要具體問題具體對待,並不斷根據實際情況的變化,來修改或製訂新的法令。


    這就要求術業有專攻了。譬如軍事方麵的政令,如果不在道德範疇,而在技術層麵討論,那就隻有經驗豐富的兵部官員才有發言權了。


    財政、稅收、水利、工程、司法等等各方麵亦是如此。


    這就剝奪了大量隻會作道德判斷的官員的話語權,尤其讓言官沒法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隨意開炮了。


    什麽?讓他們調查研究,成為專家?那也太痛苦了!哪有不負責任亂開炮過癮?


    所以張居正一死,他們就要迫不及待回到道德至上的時代,定要把張太師製定的所有法令統統踩在腳下!


    ……


    再者,張居正將文官集團當成了行政工具,卻忽視了他們是與皇帝共享大明的統治階級。


    他非但對他們管得太嚴,處罰的太狠,讓他們失去了安全感,像狗一樣疲於奔命,自然怨念橫生。


    張居正還對那些雖然缺乏行政能力,但極具影響力的『意見領袖』缺乏尊重。


    其實他對海瑞的雪藏就是一例,隻是海瑞不噴他罷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海瑞那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比如他的同年王世貞,貴為多年文壇盟主,但其實官癮也蠻大的。王盟主一直希望能當上六部尚書,為自己坎坷的仕途,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為此他不惜對張居正各種獻媚,比如給其父母作壽序,又饋贈了大量古玩字畫。然而張居正非但不領情,反而在收到王世貞表示希望為元輔效犬馬之勞的信後,回覆說什麽『吳幹越鉤,輕用必折;匣而藏之,其精乃全』……


    王盟主自負天下奇才,居然被張居正看做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自然氣得七竅生煙,自此太嶽一生黑,抓住機會就開噴。


    他好幾次還想在《江南日報》上發文章黑張居正,結果沒能過審。一氣之下,自己辦了份報紙曰《應天報》,一開始一月三期,後來一月一期,專門跟張居正唱反調……


    以王盟主在傳統文人中的影響力,全力開噴之下,張居正的名聲還能有個好?


    最後,張居正忘記了,自己其實是文官集團的一員,卻站在了皇帝的立場上大刀闊斧改革。結果非但得罪了文官集團,還讓皇帝失去了權柄。


    皇帝領情還好,碰上萬曆這樣不領情的主,自然就要落個裏外不是人了。


    張居正活著自然沒人敢造次,死了不炸鍋才怪呢。


    趙守正很清楚,皇帝和文官集團在張太師的陰影下壓抑太久了,早就到了爆炸的邊緣。


    所以倒張勢力是有廣泛支持基礎的,才會顯得如此不可遏製。


    要不是趙昊來了個釜底抽薪,讓老西兒至少明麵上退出了這場醜陋的狂歡,現在趙相公麵對的局麵,定然更加棘手許多倍……


    第五十七章 遇事不決發電報


    頭疼歸頭疼,首輔的職責還是要認真履行的。


    趙守正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張太師既然將這副擔子交到他肩上,也隻能勉為其難,努力讓已經脫軌的政局,盡量回到正軌上來。


    定下神,趙守正便攤開題本,提起毛筆來給萬曆皇帝寫奏章。


    他的字端正規矩,又不失飽滿圓潤,哪怕寫的是館閣體也很有美感。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幹到最好,是趙守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原因……並不是。


    奏章的內容是請陛下保養龍體,盡快復出視事。經筵不可久罷,早朝更不能長輟。太祖七十高齡仍每日視朝,何者?因為這都是維繫朝廷正常運轉的重要環節。


    但趙守正不像前任那樣,對皇帝一味說教,甚至訓斥。他的措辭要委婉的多,而且盡量多替皇帝考慮,以減輕萬曆的牴觸情緒……這也是他侍奉張太師多年,熟練掌握的生存技能。


    趙守正說,臣也知道,陛下十五年來早朝不輟,日講不斷,每日三更燈火五更雞,冬天滴水成冰也得頂著寒風到文華殿上課,真的十分辛苦。臣每日隨侍都感到十分煎熬了,更別說皇上還要日理萬機,勤學苦讀,肯定比臣還辛苦一萬倍……


    但是,身為皇帝必須要時常與臣子見麵啊!如果百官幾個月都見不到皇帝一麵,他們定會不知所措,疑竇叢生,人心渙散。或是也跟著怠政,或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這樣必然導致政府失能,令地方官也不知所措,最後亂象橫生。再想恢復太平,就得花費十倍百倍的精力了。


    最後他還貼心的建議,如果皇上覺得早起太辛苦,可以將早朝和經筵的時間推遲一下,甚至改成隔日一朝,三日一講,都不是不可以通融的——但千萬不能再這麽長時間不見大臣了啊,真的會出大事兒的!


    特別大那種……


    寫完奏疏後,趙守正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搖鈴讓門外的中書舍人進來,將自己的奏本拿去裝裱,然後送去幹清門。


    看著舍人捧著奏本退下,趙守正心中又是一陣淒涼,默默點了根事後煙。


    那中書舍人前腳出去,內閣次輔申時行便後腳進來他的值房。


    「元輔在想什麽呢?」申時行輕輕關上門。


    「我在想啊,自己跟陛下相距不到千米,隻隔了兩道宮牆。居然不能麵談,整天隻能靠文牘傳消息。」兩人在張太師手下一同受虐多年,感情早已非比尋常。趙守正丟給華子給他,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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