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他擦擦汗,趕緊胡謅道:「這不知道皇爺和高師傅來了,都迴避了嗎?」


    「叫他們出來,該幹嘛幹嘛,說過多少遍了,進來這清河縣,就都是書中人,再沒什麽皇帝後妃大學士了。」隆慶神色稍霽,又對高拱道:「高師傅,你也扮演個身份吧。」


    「這……」高拱隻好悶聲道:「臣沒看過那書。」


    「這樣啊,那朕來替師父想一個,你就當吳神仙吧。」隆慶仔細尋思道。


    「……」高拱一陣無語,這都哪跟哪啊?他很想規勸皇帝,不要再幹這種荒唐事了,還是回幹清宮將養是正辦。


    「那臣又該扮演哪位呢?」卻聽張居正的聲音響起,原來是張相公打發走了百官,便急匆匆跟來了。


    「張師傅這樣貌堂堂的長相,分明就是五嶽觀的潘道長來了嘛。」隆慶笑道。


    「那為臣回頭就找把橫紋古銅劍插在背上,再找個五明降鬼扇拿在手裏。」張居正滿臉笑容道。


    高拱心說,好麽,兩位大學士一個成了算命的道士,一個成了捉鬼的道士,還真是般配。


    「潘道長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宅子裏,是否有鬼魅作祟。」隆慶便馬上進入狀態,指著東街上相對的兩處大宅大道:「北邊那戶是西門家的祖宅,後來又花了五百兩銀子增建了花園,再花五百四十兩買下隔壁花家的宅院,這街北都是我的了。南邊那戶原是喬家舊宅,前年也被我花七百兩銀子盤下,是以整條街都是我的了。怎麽樣,厲害吧?」


    「大官人真是持家有方啊,佩服佩服。」張居正便認真拍馬屁道。


    高拱不出聲罵娘就不錯了,便緊閉著嘴不吭聲。


    說話間,禦輦抬進了西門府,沒有往北走,而是直接從前院西側的小門,穿過一條夾道,進了隔壁的大花園。


    在書裏,這座花園也是整個清河縣最美的地方,更是西門慶平生傑作,隆慶得意洋洋道:「這裏原本是那花太監的宅子,後來花子虛賣給了我,我把兩處院子打通,正經弄了個大園子,後麵蓋了三間玩花樓,娶回李瓶兒來便和她一直住在那兒……」


    一說到李瓶兒,皇帝忽然麵色大變,剛剛恢復了點血色的臉上,忽又一片灰敗。隻見他兩眼漸漸渙散,囁喏道:「瓶兒,花花,花花,瓶兒……」


    說著便鬆開高拱的手,竟跳下了禦輦,沿著荷花池朝後頭跌跌撞撞而去。然而許是大病未愈,腳下虛浮,沒跑出兩步便重重向前摔去。


    「大官人,大官人……」孟沖等人趕緊焦急的衝上去,七手八腳扶起皇帝,卻見他已經摔得口鼻流血,暈厥過去。


    「太醫,快傳太醫!」高拱急得直跺腳。


    ……


    內侍們趕緊小心將隆慶抬進最近的聚景堂中,太醫也聞訊趕來,進去給皇帝診治。


    高拱和張居正守在堂外,急得嗓子冒煙。


    一直到了中午,裏頭才傳見。兩位大學士趕緊跟內侍進去,就見隆慶已經褪了龍袍,穿一件白綢中單躺在張檀木床上。


    「陛下。」兩人在榻前叩首,含淚看著虛弱的皇帝。


    隆慶伸出手,高拱會意,趕緊膝行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


    他溫暖的大手讓隆慶亂糟糟的心安妥了一些,君臣相顧良久,眷戀之情藹然。


    隆慶方緩緩道:「朕一時恍惚了……」


    「沒事,病中常發的症狀而已。」高拱紅著眼圈道。


    「自古帝王後事,都要提前預備,以免山陵陡崩,朝野震動,兩位師傅詳慮而行……」隆慶又緩緩吩咐道。


    「陛下春秋正盛,還不到考慮這些的時候吧。」高拱忍悲道。


    「朕也覺得不至於,不過有備無患嘛。」隆慶吃力的笑笑,便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見皇帝睡著了,兩位大學士便躡手躡腳退出堂外,在院中候旨。


    趁這功夫,高拱把太醫院的金院判叫來,沉聲盤問他,皇帝到底得的什麽病?


    都這幅樣子了,顯然不是之前所宣稱的偶感風寒那麽簡單……


    「這個麽……」金院判掏出帕子擦擦汗,吭吭哧哧了半晌方道:「觀陛下症狀,再結合診脈,太醫院認為陛下所患應該是疳瘡。」


    「疳瘡多了去了。」讀書人都看醫書,以防自己病了讓庸醫忽悠,高拱博學多識,自然更不例外。他一揮手道:「有血疳、風疳、牙疳、下疳之類,皇上是哪一種?」


    「這……觀皇上所患疳瘡變化莫測,大約……應是……血疳,乃髒中虛怯,邪熱相侵,外乘分肉之間,發於肌膚之上。」金院判小聲道:「之前便照此病症治療,好轉了一段時間,不想又復發了,怕是也不敢定論。」


    得,絮絮叨叨半晌,等於沒說。


    高拱氣得隻翻白眼,還想繼續盤問他,金院判卻翻來覆去隻說車軲轆話。就連高拱問他,聖躬什麽時候能痊癒,他都含糊不清,說短則十天半個月,長則一年半載,一副庸醫做派。


    「先滾吧。」高拱隻好無奈放他進去繼續診治,又問一直沉默的張居正道:


    「叔大,你怎麽看?」


    「下官以為,他要麽治不了,要麽不敢說實話。」張居正便冷靜道:「觀其言辭閃爍,恐怕更多是不敢擔責吧。」


    太醫院判,堂堂大國醫,怎麽也不至於是庸醫。


    「太醫院的藥方,真是名不虛傳。」高拱冷哼一聲,神情凝重道:「你的意思是,有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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