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溫誠按住他,製止了他的話,朝梅韶道:「陛下剛下了旨,召文武百官進殿。白秉臣留了一份名單給陛下,那份名單他那裏應該還留著底本,你不會沒看見。」


    梅韶抿抿唇,沒有說話。


    「先是你的死訊從北地傳來,然後是白相亡故,朝中群龍無首,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平都形勢已經大變。陛下用巡防軍守城就是想要示弱誘.惑那人現身,其實平都局勢一動,風暴之中雖亂,但是旋渦下的中心還是能辨別的,陛下今日召臣子進殿,便是知道他是何人,準備動手了。」溫誠說了半日,梅韶眼皮都沒動一下,像是根本沒有聽進去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原本陛下召駐城軍進宮,就是想要在宮中了結一切,勝算隻有一半。可你還活著是他們想不到的,所以他才孤注一擲催動黑甲,隻要你能站在陛下那邊,陛下的勝算便大上許多。你心中知道那些黑甲不是什麽匪寇,你知道他們就是從平都地底下湧出來,你也知道他們就是當初冥婚案中千金台下鬼市的守將,那個時候,你不就已經看出他們是訓練有素的甲兵了嗎?」


    「知道的還不少。」梅韶輕笑一聲,慢慢地將坐了一.夜的衣袍順開,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你們怎麽知道硯方留下的那份名單裏沒有你們兩個的名字?」


    「若是有,任憑梅相處置。」溫誠沉聲道:「隻是如今大事在前,梅相還當以大局為重……」


    「我說了!與我無關!」梅韶眼中猝然迸發出精光,「趙禎他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做到,他就該死!硯方就是死在你們口中所謂的大局中,你覺得我還會維護這奪了我愛之人性命的大局嗎!」


    梅韶露出一個殘忍的笑來,「兩位大人要是想要救人,現在去還來得及。」


    「走!」溫誠還想說些什麽,被郭桓拖著往外走。


    「我就不信沒了他梅韶,平都就過不了這關!」


    說著,郭桓拽著溫誠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梅韶嗤笑一聲,嘲弄的笑聲低低響起,而後越來越大,震得他整個胸腔都在共鳴。


    他笑著笑著,眼角落下一滴淚,指著外頭那兩人離去的背影,積蓄的悲傷像是被憑空點燃,化成了滔天的怒意,瘋瘋癲癲地對著牌位道:「平都不是沒了我便過不去,而是沒了你就過不去,硯方,你看到了嗎?你不在,平都就要沒了!哈哈哈……你守著的君王,你守著的都城,還有你守著的……我……」


    梅韶點點自己,梗在喉間的聲音帶了哭腔,啞聲道:「都要沒了,你就不起來看一眼嗎?你平生不是最在乎這些嗎!你起來看看啊!」


    梅韶狠狠一推,將整桌菜餚都推到在地,在瓷器碎裂的轟響聲中放聲大笑,笑著笑著他癱軟回椅子裏,目光空洞地看向大開的屋門。


    「莊主……」褚言站在一地的碎瓷中,不知該說些什麽。


    梅韶像是喝多了,掙紮著幾下都未能在椅子中爬起來,他笑累了,道:「讓全部神陽軍進城吧……」


    他扶著桌角踉蹌著站了起來,朝褚言招招手,「把我的劍拿來。吩咐下去,兩萬神陽軍入城中,但遇黑甲全數就地誅殺。其餘的跟我入皇宮。」


    接過青霜劍別在腰間,梅韶喜服也不換,一手抱住白秉臣的牌位,一手撈了個酒罈子抱著,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我去請陛下喝喝喜酒……」


    褚言默默地跟著這個步子不穩,瘋瘋癲癲的人往外走。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梅府麵前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他們皆帶著金色的麵具,全副武裝,「神陽」的軍旗隔千人便立一桿,飄揚在青灰色的天空下。


    褚言看了一眼梅韶站都站不穩的身子,問道:「莊主還騎馬嗎?」


    梅韶斜眼瞥了他一眼,酒氣氤氳在眼中化成朦朧的水汽,將他整個人襯得頹廢又萎靡。


    他喉間溢出一聲笑來,舉起酒罈像是在敬三軍將士,豪邁道:「走著去!醒酒去!」


    沉悶的天色壓下一層暗光,繚亂的髮絲撲在他的額角,引頭的紅衣空蕩而寥落,身後的重甲肅穆而陰沉,像是無形之中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線。


    舉目之間全是青灰,唯有他是最後一抹艷色,像是血水浸透的浪花尖,要帶著身後渾濁而幽深的潮水往那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湧去。


    第202章 殺金鑾


    趙禎端坐在龍椅上,俯視著殿下行禮參拜的眾臣,陰沉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梭巡。


    整整齊齊的官服,順從的跪拜,趙禎卻像是能透過他們的皮相,看光他們內心的齷齪一般。


    從後到前,他一個一個對應著名單上的名字,腦中自動地發出陳述聲。


    糧草督運官陳廣——在送往北地的軍糧中做了手腳,延遲送達時間,燒毀糧草。


    禦史台簡嶸、路羲——率先提出梅韶叛變,說白秉臣為其共犯,並帶動朝中風向,殿前攀咬。


    兵部郎中何所望——私藏北地軍情邸報,刻意掐斷平都與北地的聯繫。


    戶部員外郎晉中——仿冒白秉臣、梅韶字跡,偽造書信和漕運帳本作為扳倒梅韶和白秉臣的假證。


    ……


    趙禎一個一個地看過去,許多他未曾注意過的,在眾臣末端不甚清楚的臉,卻在今日深深地刻在趙禎的腦海中,他們雖然都是京官,可平日裏也不是都能來朝堂之上奏對,他們就像陰溝裏的老鼠,偷偷地藏在趙禎的朝堂中,每一個人隻占據著一個小小的位置,但一個一個的連接起來,卻成為了籠罩在黎國上方,最後逼死白秉臣的一大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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