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安不明所以,梅韶也不解釋清楚,隻道:「我先去白府探探路。」


    李安自知,梅韶雖看著不像剛入寒城的那兩年瘋瘋傻傻的,可那點兒瘋勁隻是被他掩蓋起來,時不時地就冒出些,打得人猝不及防。


    今次,倒是準備一個人去闖那龍潭虎穴了。


    一晃已是半月,南邊已是暮春花落,北邊倒正是春花爛漫之時。


    從平都南門出,一路上錯落著許多客棧。


    客棧雖多,但都很有些講究門道。這些客棧連牌匾也不用掛,隻在門外插著一麵酒旗,入內才發現大有不同。


    有些天才擦黑,客棧裏就鮮有人聲,隻有一個小二在台前守夜,那裏麵住得大都是來平都求官的文人,都睡得早,希望一早梳洗打扮了,能進城拜見貴人;


    有些臨近黃昏才漸漸熱鬧起來,裏麵住的多是南來北往的商人,趕著平都的夜市進城;


    最多的是遠遠飄出酒香的,剛一靠近,就能聽見其中喧雜,那裏多半是江湖客歇腳,這樣的客棧,茶飯很是粗糙,勝在酒烈,幾杯下肚就能暖了腸胃,樂而忘憂。


    陳元青推開房門,看著桌子上已經空了的四個酒罈,知道自己來晚了。


    「坐。」桌邊的人也沒怪他,隻是隨意朝自己對麵點了點頭,問道:「要不要來一杯上好的桃花醉?」


    陳元青坐到了另外一頭,看著麵前的這個人沒有絲毫醉意,不禁感嘆:「幾年不見,你的酒量倒是見長不少。」


    梅韶喝得豪放,來不及吞咽的酒順著他的下顎、脖頸蜿蜒向下,沒入他紅色的的衣襟中,偷偷地洇了一片。


    他聞言也不答話,隻是斜睨了陳元青一眼,一雙眼似笑非笑的,卻是看得陳元青心底有些發毛。


    他和自己記憶裏的那個人不一樣了,雖然隻是一眼,但是陳元青能夠深深地感覺到,同樣的一雙眼,曾經的飛揚跳脫、恣意歡笑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浮於表麵的媚氣,還有那媚氣之下深深掩蓋著的寒意和戾氣。


    「這個人的樣子能仿嗎?」梅韶放下酒碗,從腰間取下一卷畫軸,推到陳元青的麵前。


    他收回打量著梅韶的目光,依舊調笑道:「你飛鴿一封,我從嵐州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就為了這個?」


    展開畫卷仔細打量了一番,陳元青又言:「這個畫師畫人倒是畫得極好,我可以仿得七八分像,如果你見過畫中人,在旁增補些,絕對以假亂真。」


    「做得仔細些,那個人最喜歡這張臉了。」梅韶拂過畫像上的人臉,冷笑了一聲。


    「嗯?」陳元青低下頭眯著眼睛又端詳了一會兒,有些意外:「嗬,你要去見的那個人患有眼疾?這張臉稚氣未脫,頂多算個清秀。哪有你容貌出眾。」


    「一個老謀深算的狐狸喜歡的自然是柔弱無害的兔子,我這樣的,臉上都刻著恨意。不換張皮,怎麽近得了他的身呢?」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酒碗的邊緣,低垂了眼,眸中瀲灩一閃而過,似有懷念,又有恨意。


    一炷香後。


    「我這雙手,一畫可是百兩黃金。便宜你了。你看看,哪裏還要增補?」陳元青把銅鏡推到他的麵前,「這個眼尾要不要再遮遮。」


    看著鏡子裏的那張臉,梅韶心裏湧上一種怪異的感覺,他有些不自在地側臉,抬手撫過眼角,放下時碰到了自己的耳垂,他一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怎麽了?有破綻?」


    「瑕不掩瑜。」梅韶頓了頓:「做完了就滾回家裏去,讓你父親發現你偷跑出來,指定要打斷你的腿。」


    「真是沒良心啊。」陳元青感嘆了一番,「都到平都腳下了,你就不邀我進去同遊?」


    「可以啊。」梅韶懶懶地回道,「隻要跟著你一路從嵐州過來的人能準你進城。」


    陳元青在心裏暗暗罵了一聲,他還以為自己離家出走的本事有了長進,沒想到自己身後一直跟著一個尾巴。


    六年前,梅韶在嵐州小住,還沒有來得及過完夏天,平都就有消息傳來。


    梅家聯合錢、柳、馮三家舉兵臨蒼山之下,逼迫陛下,意圖謀反。隨後陳家就收到了梅韶父親梅洲的書信,拜託陳家家主瞞住梅韶,別讓他回平都。


    那幾日,陳元青過得很不安穩,他偷看了父親和梅洲的信件,得知梅洲是在謀反事件敗露之時偷偷送出了消息,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兒子。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謀逆之罪定下,朝廷必定會向各州頒布詔書,等梅韶知曉了這一切,會不會怪罪自己沒有告訴他。陳元青深刻地發現,好奇心這種東西,有時真的會把人逼上絕路。他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手賤。


    思索了幾日的陳元青最終還是覺得自己好兄弟的命更為重要,正當他打定主意瞞梅韶到底的時候,卻發現有人約了梅韶出去,他留了一個心眼,悄悄跟過去看了。


    在陳府外約著梅韶見麵,告訴他消息的就是畫上的這個人。


    彼時平都中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來等著梅韶,可他避著陳家所有人,當晚就走了。


    沒有看住他的陳元青很是自責,也想跟著去平都,卻被陳老爺子攔了下來,他不甘心,私下裏查過那個通消息給梅韶的人,打聽到他是白家獨子白秉臣的師弟。


    「剛才著看畫像上的人,我就覺得眼熟,雖說已經過去了六年,但是他的容貌也沒有改變多少,當年告訴你蒼山事變的人就是他,如今建州刺殺你的也是他,他是當今右相的師弟,一直要殺你的是白秉臣,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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