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紹清卻忽然搖了搖頭,他詭秘地一笑,「你以為我會賭上整個《寧報》?」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讓何聿秀等等,然後他開了對麵自己家的門,拿了一本雜誌出來。


    「這是?」


    何聿秀看那本雜誌封麵上赫然寫著《燈下》兩個大字。


    「我早就想做一本雜誌了,在《寧報》規矩束縛太多,總是束手束腳,稍微有違父命就要被教訓,因此我想做個周刊雜誌,《寧報》之前積累了不少人脈,有一些關係比較好的作者願意給我供稿,這是第一期的樣刊,給你看看。」


    何聿秀翻了翻,這雜誌的裝幀非常簡潔,封麵上有一幅漫畫,一個小孩兒,提著一把劍,翻開來看,每篇文章的質量都不錯,俱是針砭時弊的嚴詞辣語,有一些諷刺的話暗示意味頗濃,直教人看了心驚。


    「你是想…」


    許紹清靠在桌前,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沒錯,我現在,有兩把槍。」


    第六十三章


    《燈下》雜誌的第一期就十分猛烈,因為邀請來寫文章的人多是名人,很快就引起了相當大的社會反響。


    晨起有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院裏的竹子上被清晨的水汽染濕,綠的十分沉默。許緣竹早晨吃完飯,在屋裏翻著一本剛送到他手中的《燈下》,麵色冷凝。


    報社裏給他通風報信的人不少,有些事情就算是許紹清不告訴他,他也能通過別的途徑知道。他早知許紹清在瞞著自己做些什麽,但真的拿到這本《燈下》了,他的心情卻說不出的奇怪。


    他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他做記者時經手的一則新聞,那時他也年輕,聽聞有人要跳河自殺,連忙跑去現場,本欲勸阻,卻看到那人先是笑,後是哭,最後喊道:「我的自殺,與其他不同,並不是戀愛,也不是被壓迫,是救國力小而已。」


    想到這裏,他忽然有些悵然。


    屋裏沒有開窗,他一根又一根的抽菸,煙霧四散開來,竟和晨起的霧不相上下。


    何聿秀推開門的那一剎那,覺得自己從霧裏出來又走進了另一片霧。


    許緣竹見他來,回過神笑道:「何先生來了。」


    他麵上掛起了笑,開了窗,又給他泡了茶。


    何聿秀問:「是不是我來的不湊巧了,許社長有心事?」


    許緣竹擺擺手:「沒有沒有,何先生說的哪裏的話,無論何時,我們許家的門都是向你敞開的。」


    天氣漸冷,兩人說了會兒話,何聿秀手裏捧著的茶沒喝幾口已經涼了,許緣竹今日的狀態也不太好,頻頻咳嗽,話也不是很多。徐芝凝進來送果盤,聽見他咳,忙放下果盤關了窗,拉上了厚重的簾子來擋風。


    屋裏頓時暗了下來,許緣竹卻還在畫畫。


    何聿秀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提醒道:「要不歇一會兒吧。」


    許緣竹點了點頭,說:「好。」卻在添添改改,畫了好幾筆才放下。何聿秀湊過去一看,隻看他那幅畫上有一片竹林,竹林中有間小屋,屋裏一個枯坐的小人,小人手捧著本書,正看向窗外,似在沉思,似在發呆。畫麵上方有行娟麗的小字:「不見芝來草蕭蕭,老竹陰室晝寂寥。」


    何聿秀一看,笑了,遞給徐芝凝。


    女人是極歡喜的,尤其是看到了旁邊的小字後,更是藏不住自己嘴邊的笑,許緣竹捏了捏眉心,伸展了一下肩膀,看見她笑也笑了笑,然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何聿秀發現許緣竹的咳嗽似乎越來越厲害了,忙問:「不要緊吧。」


    許緣竹擺擺手,說:「沒事,老毛病了。」


    徐芝凝放下手中的畫,給他遞了一杯水,拍了拍他的背,擔憂道:「老爺,要不再找醫生過來看看吧,總咳也不是個辦法。」


    許緣竹搖搖頭,「沒事兒,就是多吸了幾口煙,我的藥已經夠多了,吃夠了…」


    話還沒說完,他又咳了起來,何聿秀也忍不住勸道:「社長真的不找醫生看看?藥雖難吃,但總歸是對身體有益的。」


    許緣竹聞聲,態度稍軟,吩咐徐芝凝去把醫生找來。


    徐芝凝應聲出去了。


    兩人在屋內又說了會兒話,沒一會兒,聽到了外麵有車響,何聿秀踱到窗口掀開簾子看了一眼,便見一輛熟悉的車駛了進來,他心頭一動,愣了一下,忽然聽見身後的許緣竹問:「紹清回來了?」


    何聿秀輕輕「嗯」了一聲。


    「稀罕,這個點兒回來。」


    確實挺稀罕的,這瘋子既然那麽忙,這時候跑來許府幹什麽了?


    何聿秀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隻見他從車上下來,腿長肩闊,惹眼得很,他正打量著,許紹清突然抬頭,正巧和他的目光撞上。


    隨即許紹清露出一個笑,朝他大喊了一聲:「聿秀!」


    樹上的鳥撲棱著翅膀飛走,何聿秀忙放下簾子,心道這個瘋子。


    屋內的許紹清自然也聽到了,哼了一聲,說:「這兔崽子,越來越沒禮貌了。」


    正說著,許紹清便推門進來了,眉眼含笑,看上去十分高興。


    「爸。」


    許緣竹看了眼他,「沒進門就聽見你在底下喊了,什麽時候這麽不知禮數了?何先生是我的老師,我尚且要尊他敬他,你怎敢直呼何先生的大名呢。」


    何聿秀隻覺如芒在背,他心中暗道許紹清直呼過的又何止是大名呢?但在長輩麵前,他終歸也不敢太過造次,連聲說:「我不在意這些稱呼的,何況名字取了本就是要被人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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