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台大堂中,陳掌櫃和幾個店小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隻大快朵頤的大黑狗,一大塊的上好肉骨頭,在這隻小牯牛一樣大小體形的大狗嘴裏,竟不到片刻間就被嚼碎吞落肚裏,場上的人遠遠望著大狗那一張一合錯落有致的犬牙,幾乎看的頭皮發麻,要知道,這肉骨頭可是專門挑選用來熬湯的上好牛堅骨,就算被慢火燉上幾天幾夜,也不會變軟,可即便這樣,還沒夠這大黑狗一口利齒一下咬碎,要是人被它咬上一口……這個念頭才冒起,眾人不禁齊齊打了個寒顫。


    “乖乖,這哪裏還是狗,連下山猛獸也分明沒它厲害,不愧是老神仙養的畜生啊!”其中一個店小二張大口呼道,其他人下意識的點頭,無不認同。


    那被陳老板喚作小五的小夥子,也是一陣後怕,還好那老神仙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屑跟他這小人物一般見識,但此刻卻有一個難題擺在他麵前,他愁眉苦臉地走到陳掌櫃身邊,低聲道:“東家,老神仙這貴畜似乎還沒吃飽啊……咱們廚房裏能張羅的食物都快一光二淨了,這不連熬湯的好家夥的拿出來了,你看這該怎麽辦?”


    陳掌櫃看著大黑狗身前那十幾個盤子,苦笑一聲,他哪裏有什麽辦法,外麵大半夜的誰會開門做生意,不過陳掌櫃心想這大狗既然跟隨老神仙,沒準也會知曉人意,當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黑狗麵前,低聲說了幾句,身後幾個小夥子沒聽清掌櫃的話,但看東家這樣子,臉上卻是一陣啼笑皆非,暗道這畜生又怎麽能聽懂人話?


    沒想接下來的事,差點沒讓他們驚掉了下巴,那大黑狗嚼碎最後一塊肉骨頭後,便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用充滿了靈性的眼神望了陳老板和幾人一眼,然後徑自走到一個空地處躺臥下來,前爪撓耳抓身,撥弄自己那身黑的發亮的皮毛。


    先前那個一驚一乍的店小二不禁駭然道:“天,天啊,它還真聽懂人話?這是妖孽啊……唔!”


    話音未落,身旁一人卻嚇得連忙掩住了這家夥的嘴,陳老板走了回來,聽到這話,沒好氣地瞪了那夥計一眼,喝斥道:“胡說什麽東西,小心禍從口出,老神仙家的靈獸,能通曉人意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眾人頓時肅然起敬,那店小二更是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大黑狗一眼,沒想那大黑狗也正好盯著他,那神情似笑非笑,這家夥頓時腳底發軟,嚇得一陣哆嗦,噗通一聲坐倒在地,旁邊幾人見狀,忍不住一陣哄笑,但看向大黑狗的目光更顯謹慎,就差沒把這“得道老狗”當灶君一樣供奉。


    當然,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好歹也跟隨老道多年,別的沒學會,那股好吃懶做的勁兒倒是學了個十足,自是懶得理會這些大驚小怪的俗人,好不容易飽吃一頓後,大黑狗便垂下了眼皮,在這難得的舒適角落打起盹來。


    陳掌櫃幾人見狀,也放輕了聲音,生怕驚動到這家夥,各自忙去,經過這一夜的折騰,不說陳掌櫃這年入中年的老實人,便是那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累得夠嗆,眼看離天光還有幾個時辰,當下各自找個地方眯上一陣子。


    整座煙雨樓台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外麵風雨,依然在吹著,下著……


    夜漸深沉,寒意襲人,從黃昏時候開始下起的雨,到了這眾生沉睡的時候,竟似還沒有停歇的意思。滄州城裏,街上早空無一人,除了那些沒關緊的窗台,在風雨中搖曳顫動,發出聲聲淒涼叫聲,偶爾還有幾家小戶陰暗昏黃屋子中透出微弱的燭光,整個滄州仿佛也陷入了沉眠之中,沒有人看到,一股幽深的煙霧,從城外荒野黑暗不知名之處,滾滾卷來,帶著漫天肅殺之意。


    長夜漫漫,小樓大堂中,一片沉靜,四周的蠟台上,孤零零地點燃著幾點燈火,透露著忽明忽暗的光亮,照亮著四周些許地方,偶爾有燈芯發出輕微的爆裂聲,也很快被外麵的風聲所掩蓋。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安靜打盹的大黑狗似聽到什麽動靜,耳朵下意識的動了幾下,隨後那雙幽綠的獸眸,霍然睜開,幾乎在瞬間之中,偌大的身軀一下子翻身起來,身子往下低伏了一些,粗壯的四肢也錯落分開緊抓地麵,對著大門外的幽暗深處,發出一陣低沉而緊張的咆哮聲。


    客棧中這陣忽然而起的異動,頓時驚醒了昏昏入睡的眾人,陳掌櫃等人見大黑狗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都是大吃一驚,齊齊抬頭往大門方向望去,可外麵漆黑一片,分明什麽都沒有。


    “發生什麽事了?”一個店小二有些害怕,推了推旁邊的人的身子,愕然地問道。


    那人聳了聳肩,打了個嗬欠,一臉昏昏沉沉沒精打采的樣子,見同伴問的急,不禁翻了個白眼,氣惱道:“我怎麽知道!老子睡的正香呢!”


    陳老板眉頭微微皺起,看著大黑狗如此緊張的樣子,不知為何,忽然間心中一陣悸動,老神仙這靈獸通靈達性,若不是感應到什麽危險氣息,斷不會作出如此突然的舉動的。


    尋思了片刻,他站起身來,拿起台上燃著的一盞油燈,從櫃台之後走了出來,一手護著油燈,躡手躡腳向大門走去。


    “東家!”看到掌櫃的動作,幾個店小二不禁一陣緊張,那小五更是失聲叫了起來,陳老板卻向他們揮了揮手,示意沒事,自己一人走到大門旁邊,探頭往外麵四周看了看,卻見樓外大雨在風中傾盤飄落,將整個天地變得朦朦朧朧,空曠的大街上顯得陰深深一片,夜幕之下,隻有風雨聲一陣緊過一陣,路邊的大樹在狂風下瘋狂擺動著,發出“嗚嗚”的仿佛鬼哭狼嚎的聲音,那一個個巨大的陰暗樹影,便如妖魔狂嘯,群鬼亂舞一般。


    這等陰雨天,真是百年難見,尤其眼前這情景,饒是陳老板活了快半輩子的人,被那雨中寒氣一吹,也不禁一陣毛骨悚然,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暗罵了一聲:“真是見鬼了!”


    當下便打定主意,要是這場雨到明天還是下個不停,那就關門不做生意了,料想這樣的鬼天氣也沒多少路人前來投宿。


    正要往回走,沒想這時身後的大黑狗不知為何忽然瘋狂吠叫起來,把這老實人冷不防嚇了一大跳,正要掩上大門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一股寒氣,陡然從外麵衝了進來,幾乎一瞬間吹熄了所有的火光,客棧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四周竟是莫名其妙的變得說不出的寒冷。


    那幾個店小二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怔得片刻,才反應過來,一陣大呼小叫,不知所措。


    幽幽聲響,來自門戶上的轉子,卻是陳老板賣力把客棧大門關上,用身子抵住兩扇被狂風撞擊得發出沉重巨響的木門,回頭朝幾人喝道:“還愣著幹什麽,過來幫忙!”


    小五聽到東家這話,第一個衝了過去,其他幾人見狀,也如大夢初醒,紛紛上前,手忙腳亂的把橫木豎板插上合好,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賊老天的,這是什麽鬼天氣,還讓不讓人活了!”小五一陣後怕地說道,從懷裏拿起火石,湊到陳老板手上那盞油燈跟前,啪一聲正要點亮裏麵燈芯,沒想這時天上忽然“轟隆”一聲大響,天際間傳來轟然雷鳴,整個地麵也似震了一下,緊接著一條粗大的白色閃電筆走龍蛇一般劃過蒼穹,天上地下霍然亮了一亮,那氣勢,彷彿直要把整個漆黑的夜空裂為數塊,小五被這突然炸響的驚雷嚇得麵無人色,渾身抖動,火石竟失手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一個人匍匐在地,合十叩首,也不知在拜何方神靈,顫聲碎碎念道:“老天爺,雷公爺,有怪莫怪,小人剛才不是罵您老來著……”


    其他幾人似乎也被這雷聲嚇倒了,有心數落小五這家夥不是東西,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區區凡人也敢罵老天爺,真是活膩了,也不怕遭雷公劈,最後一個個竟也有樣學樣跪倒在地,朝上蒼膜拜。


    陳老板見這幾個家夥沒出息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要喝斥他們,忽然隻覺眼前一閃,卻見得一個巨大的黑影陡然騰起,劈裏啪啦的在黑暗中也不知撞倒多少東西,一個勁朝樓梯的方向衝了上去,看那模樣,正是那大黑狗,可此刻在陳老板這老實人眼中,這通曉人性的大黑狗,給他的感覺卻仿佛更似一條瘋狗。


    ※※※


    樓上小庭,張半仙頭正靠在桌子鼾聲大睡,明若從係在腰間的流雲袋中拿出一件陳舊的老大氈衣,披在了老道的肩上。


    孫含煙靜靜地看著這個小妹妹孝順的舉動,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柔情,也不知爹娘他們現在怎樣了?


    齊飄霞依然坐在座位上,細細品味著剛煮好的清茶,心中卻是暗暗忖思著,該想怎樣的辦法說服老道,讓這個小姑娘改變心意跟她修行,她自詡在玄門中自己也算一方人物,而且作為仙霞派的掌門接任人,讓這天賦奇佳的小妹妹跟著她,也不算吃虧吧?與其跟著老道一起雲遊吃苦,還不如跟著她修行,日後學得一身精妙道法,前程豈不更光大麽?


    讓齊飄霞稍微心定的是,聽這小姑娘的話,似乎她們祖孫兩人正要往西方天遊方而去,這豈不是正好跟她們同路麽,她這次也正是接到了師父白鶴師太的囑咐,前往西荒大澤那邊打探一下最近傳的紛紛揚揚的那件事的虛實,等老道醒來,得想個借口讓他們一起同行。


    齊飄霞暗暗想著,忽的皺了皺眉,臉色微變,手上正要舉到嘴邊的杯子停住,她冷笑一下,隨手一揮,一縷真元並指而出,手中小杯便幻化一道長虹劍氣,朝樓外幽暗深處電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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