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曲子真好聽……”明若側耳靜聽,口中喃喃說道,顯然這位自小便跟爺爺浪跡天涯,也算得上見多識廣的少女,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等清奇靈妙的簫聲。


    張半仙亦是閉目沉吟,默然片刻後睜開眼睛,目光閃過一絲異芒,低歎道:“多年未聽引風接雨,沒想今日在這個煙塵之地,還能聽到這等不似人間的妙曲,可惜這簫聲主人的境界尚未到家,對這首引風接雨的領悟,隻懂其意卻不懂其心,不過老夫倒是好奇,世上怎麽還會有人知道這些上古奇譜的,莫不成上麵的人是出於某個修行以音入道的隱世奇門?”


    明若抬頭看了樓上一眼,聽到老道喃喃自語,好奇地回頭看著爺爺,她早已習慣了張半仙的神神道道,耳濡目染之下,少女也知道大道無窮,而音律之道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種的修行之道,不過玄門中修行這個另辟蹊徑的門道的人卻是極少,能真正以音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這樣的人,雖沒有尋常修行人千奇百怪的法術手段,但真正鬥起法來,卻是公認的可怕,因為音律無形,最是令人防不勝防,往往在不經意間就著了道,就算蜀山昆侖等四大正宗的人,若非迫不得已,一般也不會輕易與之交惡。


    “爺爺,你以前聽過這曲子麽?”明若微帶訝異地說道。


    張半仙嗬嗬一笑,眼中異光隱沒不現,見孫女目光看來,伸手在她頭上撫摸了一下,道:“爺爺曾經認識一個脾氣古怪為人更古怪的糟老頭,不過那家夥倒是生無不曉的奇人,這曲子啊,以前爺爺跟他論道的時候,聽過幾回,可沒少給風雨淋了一身。”


    說到最後,老道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怪眼圓瞪,老臉拉長,大有氣憤的樣子,但隨即更多的,卻是唏噓懷念之意,仿佛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頗有幾分滄桑的感覺。


    “無一不曉?”少女聽張半仙說的誇張,瞪大了眼睛,無不驚奇道:“這世上莫不成還真有生而知之的奇人麽?”


    張半仙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怎麽沒有,你爺爺本仙人我就是這樣的人!”


    “呃……”少女話頭一窒,頓時無語,隨即噗嗤一笑,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朝老道做了個鬼臉。


    張半仙見狀,哼了一聲,心中一陣鬱悶,轉開視線,懶得理會這個古靈精怪的孫女,但片刻後仿佛忽然醒起什麽來,氣哼哼道:“對了,不說還差點忘記了,日後還得跟那家夥算賬,拿回咱們的……算了,這個還是以後再說罷。”老道說著說著,想到那個巨海之淵、天地靈境之飄渺,越說越是沒有底氣,末了幹脆把頭一抬,不再多想。


    少女倒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老道,不知怎麽突然想起了當日在荒野上所遇到的那個氣度不凡,連名字也桀驁衝天的青袍男子,繼而心中忽有幾分迷糊,自家這個爺爺,過去認識的人,似乎還真的不是一般的人物,老道口中那個生無不曉的奇人,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大人物?


    不過,爺爺這點本事,又怎麽會跟那些人攀上交情的?


    “發什麽楞呢?”正怔怔有些出神,耳邊傳來張半仙催促聲,少女應了一句,迷迷糊糊地跟了上去。


    兩人的腳步聲似乎驚動到樓上的人,簫聲戛然即止,隨後傳來一聲女子的幽幽歎息。


    煙雨樓台頂層建得頗有心思,並不同以下幾層那般,以其說是一層樓,倒不如說為一個樓上庭子更為適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木香和風雨的味道,入眼之處是幾張桌椅,簡單樸素,正對著樓外煙雨,四周沒有想象中的富麗堂皇,卻自有股大氣和清雅。


    從蒼穹飄落的雨點,打在亭角欄杆之處,濺起無數的水花。樓台上方的屋簷青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順著弧形的軌跡輕輕流淌而下,形成一麵水簾,如小小瀑布一般。走上這個樓外之樓,直讓人感覺彷佛走進一個深山中幽深安靜的水簾洞一樣。


    樓中其中一張桌椅上,正坐著兩個女子的身影,其中一個背對著他們,衣裳在清風下微微拂動,似在寂靜處凝眸著樓外風雨,一隻白皙素手正輕輕拂過掌心那支通體碧玉的長簫,忽而聽到身後輕響,這溫柔背影輕輕一動,轉身回望而來,那一刻風兒忽起,素發飄飛,一張似曾熟悉的秀麗容顏,出現在張半仙和明若眼中。


    “啊!”張半仙還正想著這個女子怎麽這麽眼熟,便聽身旁孫女忽然一聲驚喜,叫道:“含煙姐姐!”


    那女子見到兩人,顯然也是一陣愕然,隨即反應過來,亦是甚感意外道:“張道長,小明若,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張半仙見著女子的相貌,忽的一陣目瞪口呆,頓時醒起,這陳掌管口中的玄門中人,不是餘杭孫家的大小姐孫含煙,是誰?


    但老道混跡江湖多年,察言觀色,也隻是微微一怔,便恢複了自家仙人形象,點了點頭,淡淡笑道:“原來是孫家姑娘,多年不見,可別來無恙?”


    孫含煙招手示意少女上前,滿臉歡喜地打量了她幾下,朝張半仙點頭見禮,輕聲道:“有勞道長掛心了,晚輩一切尚好。”


    張半仙微笑點頭,也不多言,自顧走到一旁的空桌上坐下,心裏卻是掠過異樣的一絲感覺,怎麽這孫家姑娘幾年不見,竟從一個從未聞道的普通人,一舉變成一個道行不低且看身上氣機似有著養道期之境的修行人了?當年看她的資質,似乎並沒有多少修行的潛質,而且也早過了修行的年紀,莫非她吃了什麽能洗髓換骨的靈丹妙藥不成?


    一念及此,老道看明若跟孫大小姐寒暄談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孫含煙身邊那個道姑裝扮正靜靜煮茶養神的中年美婦,目光隨即落到她桌上那把劍鞘似冰晶瑩剔透,能清晰看到裏麵碧青劍身透出的青光的劍上,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精光。


    “明若,你長大了不少哦,以前一個小小女孩,現在都長到姐姐的肩膀了。”孫含煙與少女比了比,含笑說道。


    “姐姐也變了很多,變得更加漂亮了。”明若乖巧說道,眼中滿是純真,孫大小姐心中更喜,拉著她噓寒問暖好一陣子,才忽然醒起師父還在身邊看著,不由得俏臉微紅,向一旁的美婦道:


    “師父,那位道長和這個小姑娘,是徒兒在餘杭認識的故人,當年還曾蒙他們一番相助。”


    末了,想到如今自己也是一個修行修仙之人,又向張半仙恭敬作了一個玄門弟子拜見前輩的禮數,道:“道長,這位是我的師父。”


    張半仙嗬嗬一笑,沒有說什麽,倒是那美婦望了老道一眼,又看到張半仙放在牆邊那根江湖道士的招牌幌子,不禁微微蹙眉,心中已然認定了這老道是塵世間那些打著玄門幌子作威作福愚弄世人的家夥,但念在自己這個徒弟跟他相識一場的份上,美婦也隻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便移開了目光,隻是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眼中卻不免有幾分輕蔑之色。


    這時,樓梯間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回頭看去,卻是這煙雨樓台的掌櫃,身後跟著幾個店小二,捧著碗碟酒杯,輕手輕快地走了上來,恭恭敬敬地走到老道桌前張羅起來,不到一會已弄了一桌精致的酒菜,那殷勤程度,便是麵對她們也沒有過。


    美婦麵色頓時沉了幾分,本來跟徒兒在這繁華小鎮難得看到的清幽之地煮茶賞雨被人打擾,心中便甚為不喜,此刻看到老道這不速之客在俗人麵前故作高人之態,偏偏一副餓鬼投胎的吃相,渾然不當她這個正宗玄門之人存在,心中頓即有幾分無名火氣,但她修養極好,不願這等俗人一般見識,一時間倒也沒有發作。


    陳老板一上樓便見老神仙老神坐定,而那個“小仙女”則與那年輕女子談笑甚歡,暗暗鬆了口氣,感歎這仙長不愧神通廣大,在那個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修行界中也無人不知,同時心中無不自豪,要想塵世中,又有多少凡夫俗子能如自己這般幸運?這個老實的中年男子強忍心中激動,陪坐了一會,便知趣的退了下去,那玄門仙家之事,畢竟離自己這個凡人太遙遠了。


    陳老板幾人走後,樓中便隻剩下四人。


    張半仙早已餓的前胸貼背,自顧在一旁大快朵頤,明若看到爺爺那狼吞虎咽的樣子,無奈地朝孫含煙聳了聳肩,道:“我們自數月前下了羅浮山,便一直餐風露宿,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還好這家客棧的掌櫃好心,收留了我們。”在熟人麵前,尤其是玄門中人,少女可不好意思提及爺爺以前的事跡。


    孫含煙聽完這話,注意力都落到這一身風塵仆仆的小妹妹身上,明若原本就是個清麗可愛的小女孩兒家,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隻是此時清秀的麵孔上,經過連夜趕路,一番風吹雨打,頗有幾分憔悴蒼白之色,饒是她這個大小姐看到也心痛不已,當下也沒留心那麽多,連連把她拉在身邊坐下,她這一桌原本就豐盛有餘,當下沒幾下就把特意新添的小碗盛滿,放在少女跟前,催促她快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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