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幽地,大雨依然。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恍惚中,耳邊似乎有人在頌經念佛,還有“呼呼”不絕的風響,一股冰涼的感覺,浸透全身,等他反應過來時,林辰卻感覺自己正倒在鬆軟的草地上,仰麵而來似乎不斷有水花打在他的麵上,帶來了絲絲濕潤的泥土荒草的清香,本該挺舒適的感覺,然而他的腦袋正枕在背後劍囊中幽煌的劍柄上,卻令他脖子一陣發硬。


    “我在哪?”林辰兀自在心下模糊地忖測著,眼珠微睜,映入眼縫的是淨明那張熟悉的臉孔。


    隻是,小師父雖在念經,卻為何一副焦慮的樣子?


    他是在為我頌經麽?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腦海中這般悄悄想過,一陣眩暈襲上他的頭,霍然間,他空白的靈覺清明起來,對了,我不是在那佛海幻境中麽?


    高天上清冷的山雨,瓢潑在身上,林辰猛然驚寤,睜大了眼睛,雙手有些吃力地撐起了上半身,看著眼前古寺幽深的大門,一幕幕怪異的回憶湧上心頭,隨之而來是有些恍若隔世的茫然之感。


    旁邊的頌經聲戛然即止,隻聽小和尚那帶著幾分驚喜的熟悉話語傳來:“林施主,你醒了!你沒事吧!”


    林辰怔怔轉頭看著他,嘴角動了動,一時卻不知說什麽才好,便在這時,忽有身後幾個腳步聲接近過來,走到他身邊。林辰抬眼看去,正是燃苦大師幾位佛門高僧,他心中一驚,顧不上再多想什麽,在淨明的攙扶下,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道:“大師……”


    沒想才一開口,卻被燃苦大師揮手打斷了,“施主無須多禮,你重傷未愈,還是需要多加注意才是。”燃苦大師和聲說道。


    林辰一怔,點了點頭,隨後身上又是一陣脫力的感覺傳來,有些站立不住,淨明連忙扶住了他,同時熟悉的一股氣息,正是佛門真法大梵天般若涅槃之力,從他手心傳來,純正溫和的佛力,將他絮亂的氣息緩緩平複了下來。


    “阿彌陀佛,林施主,師父說的沒錯,保重身體要緊,小僧見你突然大叫一聲,從門前後退數步,便倒在地上昏迷過去,想必施主也親身感受到這靜念禪院的厲害之處吧,像施主這樣第一次入禪院,便能堅持這麽長時間的人,小僧還是第一次見到。”淨明心有餘悸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林辰朝這位小和尚感激地笑了笑,重新站直了身體,他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心中忽然一動,深深呼吸,閉上雙眼,默運周天,一層久違的淡淡青光,若隱若現地從他身體裏散發出來,隨之在眾人眼中,青光慢慢轉成金光,彼此交替,映著那兩層淡薄的光芒,林辰的臉上,仿佛也蒙上一層他這個年紀所不應有的出塵和莊嚴。


    淨明放開了扶著林辰的手,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舉動,這還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看到林辰修習真法,林辰身上騰起的柔和青光,他並不陌生,分明便是蜀山無上修真功訣大道直指通明劍典之真法,而那金光所散發的氣息,顯然是一股莫名的佛力,這佛力似乎與他梵音寺的涅槃真經所修習的力量很是相似,但又似乎有不少異樣奇妙之處,然而給他的感覺,卻分明與他身上的真法是同宗同源。


    “聽聞靈慧師叔隻傳了釋經那篇無量天殘缺禪法給林施主,而林施主天縱奇才,從中領略出前人未有的佛法,方丈師叔前些日子又把我寺的大梵天真法傳給了他……莫非林施主身上這股佛力,便是修行了整部般若釋經而修習出來的般若之力?”


    淨明暗暗想著,雙目異彩連連,對他而言,這乍眼所見的佛法之妙,顯然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燃苦大師幾人亦是看著林辰,麵上出現了罕有的嚴肅神情,便是這幾位老人是當世的佛門高僧,閱曆非凡,也不禁為之驚駭,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佛道相通之修行。


    要知道,道門修真,講究共天地一息,感悟自然之妙,引天地靈氣入體,以凡人之身禦自然造化,從而掌握天地之力,而佛家修行之道,則重體悟自身,固本培元,把肉體凡胎修煉到極致,以己身自成一方天地,自有強橫力量從中而衍,如此獨立見性,是為照見五蘊皆空。


    佛家和道門的思想自古便如此迥然而異,修行之道自然也是背道而馳,然而此刻林辰在他們眼中把佛道兩家截然相反的法門融會貫通,運轉自若,種種神妙之處,實在不可思議之極,遠非常人所能想像。


    半晌過後,林辰身軀動了一下,麵上依稀露出一點痛苦之色,慢慢停止了催持的真法,睜開了雙眸,平和的麵容下,卻是禁不住一陣驚喜交加。


    顯然他也沒想到,雖然沒有真正進入靜念禪院中,可經過那一番佛海幻境的奇異考驗,巫帝留在他身上的邪性佛力竟似鬆動了幾分,以致一直在丹田氣海中被壓抑著的,但在他習得涅槃真經後就有了一絲牽動的真元道力,忽然重新有了活力一般,緩緩從那個鬆動的缺口流淌而出,遊走全身,蘊養著他那幹枯欲裂的內絡經脈。


    感受到一絲一絲慢慢聚湧而來的天地菁氣,林辰直覺渾身上下如久旱逢甘霖,充盈著許久不見的靈動生機,雖然身上痛楚隨真元的遊走一直不斷,但他卻深知這正是那真元蘊養脈絡傷勢所引起的痛楚,如今他的傷勢,有了這出人意料的變化,可以說即便不進入靜念禪院之中,也能慢慢靠自身的修行而化解,隻是尚需耗費一段時日罷。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燃苦大師等幾位佛門高僧何等人物,隻看一眼林辰此刻神清氣爽的模樣,便看出了他的狀況,當下亦都是麵露喜色,含笑點頭。


    “小師父,我昏迷很長時間了麽?”林辰長出了一口氣,看了看天色,隻見雲天間雨霧迷茫,看不清真切,但穹蒼一片杳冥,卻是夜幕已然降臨,記得來到此地時正是午後黃昏之刻,沒想他在那佛海幻境一呆便過去了這麽多時候,不禁側頭朝淨明問道。


    淨明卻是搖了搖頭,道:“施主在禪院門前堅持了數個時辰,但昏迷後卻不到半個時辰便醒來了。”


    “那也要謝謝你為我頌經,沒有你從旁念清心之咒,想來我也不會那麽快醒來。”林辰忽然想起那恍惚中所聽到的經文聲,赫然正是梵音寺的觀音清心咒。


    淨明低頭憨憨一笑,念了聲佛號,退到燃難大師身旁。


    “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可還要嚐試走進靜念禪院麽?”這時,一直沉默慧遠大師忽然開聲問道。


    林辰聞言一怔,不知怎麽,佛海幻境中的那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掠過,他看著這座深山老寺的大門,心跳竟是莫名其妙快了起來,仿佛那裏頭的幽深之處,竟有令他恐懼的存在。


    若是他沒有親身體會過那種能幻化出心中大自在恐怖的佛海幻境,定然不會知道這靜念禪院的真正玄妙之處,然而此刻,他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苦笑一聲。


    昔日靈慧禪師邁過那道門檻,用了三天三夜,燃苦大師則用了三十年,便是驚采絕豔如佛宗天才弟子淨塵,也用了足足十年光陰,他沒有靈慧禪師那般天生佛心通明,心境達不到燃苦大師那看透一切的隨緣淡然,雖然他亦有非比常人的耐性和恒心,要真執著起來,或許能做到淨塵那般十年磨一步。


    隻是,莫非他真的為此要在梵音寺待上十年?


    林辰的心思不免有些躊躇起來,他體內的傷勢,已然有了起色,即便不借助這梵音寺的佛氣,在一兩年之內若勤修道法,料想亦能憑那奇妙的太始道力一點一點化解掉體內的邪力,恢複過來。


    雖說山中無歲月,對修仙修行人來說,十年不過彈指一瞬,而他亦甚為喜歡在梵音寺的清靜日子,但對這個心不在此地的年輕人來說,要真在此地呆上十年,甚至更久,無疑是煎熬了。


    然而當日在斷崖上燃苦大師對他說的那一番話,卻始終回蕩在他深心之中,他自從當年吞噬了龍丹之後,體內便有一股的凶烈戾氣潛伏著,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隱患,亦是他一直所憂心之處,若能趁早解決,自然是好,否則再拖下去,連他也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原本不知如何解決,如今燃苦大師和梵音寺卻給他提供了一個可行之道,他若自此一走了之,豈非白費了大師的一番苦心,也浪費了這個難得的機緣?


    林辰默然半晌,怔怔出神,沒想這時,一把似曾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輕輕響起:“你在佛前,看到了什麽?”


    他渾身一震,霍然抬頭,往禪院大門之中看去,卻見一個一麵容俊朗的年輕僧人身影正從中緩步走了出來。


    仔細觀瞧,這人一身月白僧袍,纖塵不染,生得俊眉朗目——這個俊雅的梵音寺弟子,不是旁人,赫然正是淨明平素景仰的長門師兄,淨塵。


    “師兄!”


    才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安靜待著師父身邊的淨明已忍不住叫了起來,麵上神情又驚又喜,自從浩劫一役過去,這位梵音寺方丈大師的首徒,便一直呆在後山之地,把滿副心思都放在修行之上,這還是數月以來,眾人第一次見到淨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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