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燃苦大師這罕有的悵然之色,他身後一眾弟子都是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淨空見狀,雖然心中也大有疑惑,但他為人通慧,八麵玲瓏,跟隨師父身邊多年,對這幾位師叔的性情可謂極為熟悉,多少也隱約猜到方丈師叔此刻的心情,當下輕手一揮,示意一眾弟子們退下。


    見到這位大師兄的動作,場上弟子已知其意,不敢多問,恭身合掌,退出了梵音大殿,而淨空本人也向座上師父師叔行了一禮,向淨明點頭示意了一下,兩人轉身向大門走去。


    “阿彌陀佛,師兄已經把真經交給了林小施主了麽?”


    就在這時,忽聽身後傳來了慧遠大師平和的聲音,淨空和淨明兩人身子一滯,下意識的對視一眼,連腳步也不禁放慢了幾分。


    窗前,燃苦大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慧遠大師抬眼看了一眼這位師兄的背影,重新合上了眼皮,沒有多說什麽,手上佛珠輕轉,口中念念有詞,似是頌著某些經文。


    倒是一旁的燃難大師忽然長歎一聲,緩緩道:“雖說他本來就悟得了一身佛法,但隻一夜時間,便領略到真經的大涅槃光之意,師兄,你說林施主他到底看懂了多少?”


    “看懂或不是一回事,能否記下又另當別論,而最難得的,並非他的悟性,而是他強大的意誌,這個孩子啊……”


    燃苦大師目光從遠處山色收了回來,緩緩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麵上有說不出的感慨之意。


    “本來把整部真經交給他,我還有猶豫之處,並非後悔這個決定,而是擔憂他會入書而迷失,但現在看來,是老衲過慮了。”


    燃難大師默然無語,方丈師兄話中的意思他自是曉得,本來梵音寺傳給弟子這部大梵天般若涅槃真經之真法,便是口口代傳,並不像玄門其他門派那般把整篇真訣交給弟子參悟的方式,而是一句一句傳給門下弟子,當弟子每領悟完一句,才會繼續相授下一句口訣,梵音寺這樣做,並非怕這部佛宗不世密法流傳於外,而是因為大梵天般若涅槃真經過於玄妙,通篇上下雖不足千言,但字字珠璣,無不透出淵深如海的大寂禪定之意,光是參悟其中蘊藏的佛機,便要耗費巨大心力,而這部真法最玄妙之處,恰恰便是無法記憶,隻能靠體會來領悟其中的修行之道,人力終究有時窮,若是不采取這樣的方法傳授門人,隻怕光是承受其中浩瀚禪意就是千難萬難,更不要說能保證自身不沉溺於那玄妙佛理之中不能自拔了,如此強行修行,也隻會事倍功半,甚至有性命之憂。


    燃難大師眼中也不禁閃過一抹異色,心中亦有著同樣的感慨,燃苦師兄口中的強大意誌,並非單指那位林施主本身的心性,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能憑借強大的意誌力,恰到好處地控製住心神從那經中禪海抽身而出,若非這樣,他又豈會領略到真經所藏的光明佛心?


    大門處放輕腳步的淨空淨明兩人,聽到殿中兩位師尊的交談,臉上早已一陣動容,眼中有說不出的駭然之意,他們身為梵音寺的二代弟子,自都是天資聰慧,意誌過人之輩,可即便這樣,他們亦不能自信做到如林辰那樣一開始就修行整部大梵天般若涅槃真經,更不要說隻用一夜時間,就體會到真經蘊藏的根基之法大涅槃光,要知道,就是出身梵音寺長門被譽為佛宗天才的淨塵,幼時聞佛,也用了八個月的時間,才真正邁入這佛家修行之路。


    出了梵音殿的大門,兩人沉默地順著山路又走了一小會,在一處山間亭子中停了下來。


    “沒想到方丈師叔他們會作此決定,把我寺真法傳給那位施主……”


    淨空長身玉立,望著對麵白雲崖畔飛瀑入雲的壯闊山景,也不知在思索著什麽,半晌後才打破了沉默,輕聲歎道。


    淨明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他對這件事倒是沒有過於驚訝,畢竟林辰和那位靈慧師叔的事,梵音寺中除了幾位師尊,也隻有他一人知道,而看師父他們的意思,似乎在這事上保持了沉默,他自然也不好多說,默然了一會,淨明輕輕道:“林施主宅心仁厚,師父他們這樣做,我相信自有他們的道理。”


    淨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微笑道:“師兄我修行兩百多年,亦早已出師,豈是那些敝掃自珍的人,我大概也能猜到師父他們的意思,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部真經又算得了什麽。”


    淨明聞言一怔,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淨空深深吸了口氣,笑道:“了不起啊,小師弟啊,你可知道師兄我當年可是用了將近三年時間,才頓悟了佛理,領略到真經的根基,這位施主他……難道是佛陀轉世,明王再生麽?”


    “那是師兄你愚鈍。”淨明看著這位大師兄,笑嘻嘻打趣道。


    “你這小子,寺中除了淨塵,也隻有你悟性過人,師兄可不敢和你們兩人相比。”


    淨空看著這個個頭隻到他肩膀的小師弟,失笑一聲,也不生氣,雖說淨塵和淨明分別拜入了燃苦大師和燃難大師兩人門下,成為最年輕的兩個二代弟子,表麵上輩分與他一樣,但那兩位老人家畢竟年事已高,亦早已看破了世情,除了傳道授業解惑,便是坐禪參佛,哪有這麽多精力照顧兩個小兒,是以這兩人自小便是淨空這位大師兄一手帶大的,無論是對淨塵,還是淨明來說,這位大師兄給他們的感覺更多的是亦師亦父一樣的存在,極為親近,而對淨空來說,自也是把兩人看做自己的子侄,對淨塵和淨明兩人的成就,淨空可是打心底感到欣慰。


    出家人不近女色,自然無後,所以對同門之間這樣的親疏之別也看得格外的珍重,這也是人之常情。


    聽大師兄這麽一說,淨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道:“師兄也聽到方丈師叔的話,林施主他能一夜悟佛,固然跟他悟性有關,但更多的是因為他本來就修得了一身佛法吧。”


    淨空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正色道:“小師弟,方丈師叔把真經傳給林施主這事,我們二人知道了也就罷了,能不說就盡量不要說出去。”


    “為什麽啊?”淨明睜大了眼睛,麵上神情頗為好奇。


    那位林施主本來可是蜀山中人,道法了得,可他明明身為一個修真之人,卻能詭異習得佛門真法,這佛道相通之事,若傳了出去,隻怕天下人的目光都會盯著梵音寺和那位施主了。


    不過淨明涉世未深,雖然也知道林辰身上的異人之處,卻顯然沒有往更深一層想去。


    淨空看著這位小師弟麵上尚有的幾分少年稚氣神色,微微的笑了笑,並沒有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隻道:“佛曰,說不得。”


    “呃……”淨明話頭一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這位亦師亦父的大師兄身上。


    但見大師兄身上那件些發白的灰色僧服飄在山風之中,恢恢廣廣,昭昭蕩蕩,整個人看去自有股落拓放延的出塵逸氣,若非光頭僧服,宛然便是位書生相公,那種悠然自得的翩翩氣度,卻是梵音寺中的獨樹一格,任何人也學不來的。


    “記得早些年聽師叔他們說過,師兄他似乎本來就是個世家弟子,塵緣未了卻遁入空門,就連慧遠師叔他也並不知緣由……”


    淨明心中暗忖道,不禁對這位亦師亦父的大師兄過往產生了幾分好奇。


    淨空見他發怔地看著自己,倒是不以為意,也沒有開口詢問,隻眺望天邊旭日東升,似是有些出神。


    雲山蒼蒼,天野茫茫,蜿蜒的山道上,兩人就這般一言不發,安靜地站在這方小小的亭子裏,默默看著那白雲悠悠,日照千山。


    ……


    林辰自是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這羅浮佛宗某位大師兄的注意,他此時全副心神都放在手中這本薄薄的經書上,當他再次靜下心來,覺得自己的精神體力已經回複得差不多,毫不猶豫地重新掀開經書,繼續向下看去。


    熟悉的眩暈感覺再次出現,千百個透著金芒佛氣的墨字在他眼前飄浮不定,直接蕩入了自己的腦海,似曾熟悉的內容再次出現,心中似乎又多了幾分莫名明悟,而且這一次,他看真經內容的過程明顯感覺出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吃力,雖然那種如置身滔天海浪中的感覺並沒有改變多少,但他卻能真切地感受到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很玄妙,卻說不上為什麽。


    不管怎樣,這是好事,林辰心中一喜,定了定心神,認真的默念著經文內容。


    “……應舍眾生,欲入於涅槃,何以光明故……”


    何以光明故!


    他心神一震,這句話果真是經中要義!


    深深吸了口氣,繼續看下去。


    “何以光明故,如日月……大涅槃光亦複如是,於諸佛三昧光明最為殊勝,為諸天三昧所有光明所不能及。”


    “何以故,大涅槃光能耀入眾生諸天竅海故……”


    最後他看到了這裏,手上的經書和眼前整個世界,都仿佛在下沉,整個人幾欲虛脫,然後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如巨海深淵最深處的黑暗。


    “啪”


    林辰有些吃力地合上了經書,閉目好一會,才長出了一直屏息的那口氣,苦笑不已。


    這本真經,當真要用命來看啊,隻不知,當他看全的那一天,會不會涅槃新生?


    他目光莫名堅定,甩了甩滿頭的汗水,腳步有些虛浮的走下了這片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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