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震顫,群山低嘯,隱約有萬獸齊吼,雖然僅僅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十萬大山之下,南疆荒村中,卻是人人變色,怔怔地望著遠處那片無盡深山,驚愕不語。


    片刻安靜過後,天際間忽然一個大霹靂,撕開無盡天空,轟然炸響,瓢潑大雨,猶如天河倒傾,遍灑人間,一時之間,這個蒼涼荒蕪的南疆大地,到處充盈著一股冰涼水氣,連空氣間一直飄浮的淡淡腐壞腥氣也衝淡了不少,空地上的燃燒著的柴火一下來被大雨熄滅,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正道弟子們,也被大雨淋了個透心涼,一時頗有幾分狼狽。


    但大多數的人,此刻仍是有些發怔,目光盡皆看向十萬大山那邊,一臉駭然,他們大多都是玄門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見識非凡,自是明白,這驟然而起的異變,分明是有人鬥法所生起的跡象。


    修行界中,道門最為繁榮昌盛,而道家修士,都為修真元大道的人,又稱為修真者,修真者感悟大道,以求掌握天地造化,故吸納天地元氣入體,煉出真元,有了真元,便是有了萬法根本,可以開始同時修習其他奇術妙法以及修煉屬於自己的法寶,或操縱天地元氣,用來催使法術道訣,玄妙莫測之處,小的可以禦空而行,翻雲覆雨,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毀山斷流。


    所以往往在有修真人鬥法的地方,天地元氣都有短時間極為濃鬱,那是因為這些修行人把四周的天地元氣都聚集過來的緣故,眾所周知,天地五行之中,水行最為濃鬱,故而當天地元氣被凝聚到一定程度,所積聚的水氣亦會隨之鬱結,往往便有雷霆大雨誕生。


    眼前這天地間的異象變化,分明有人在鬥法,如此驚天動地,也不知道這鬥法之人的修行道行去到了怎樣高深的地步。


    冰嵐雲閣的真法霜天冰華真訣,便是以水行靈氣為基,掌天地造化的高深玄訣,是以在場之中,冰嵐雲閣的弟子對水行氣息最是敏銳,隻是卻沒想到原本天地五行中最平和的水靈之氣,竟會暴戾如斯,直讓他們怵目驚心。


    “好重的煞氣,靈兒,你感覺到麽?”大弟子冰蘭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之色,對身旁的小師妹說了一句。


    冰靈兒點了點頭,臉色微微發白,但不知為何,卻覺得這樣的天地異象,隱隱有著幾分熟悉,心思有些恍惚間,當年那個俊逸少年一聲破天龍吟,引動八荒風雨的難忘情景,悄然浮現心頭。


    冰靈兒默默望著遠方,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道:“會是你麽……”


    風雨吹來,帶著一陣冰涼之意,雨水打在這個少女白皙清麗的麵上,迸開如散落的珍珠,悄悄滑落,偶爾幾滴飄在她秀氣的睫毛上,倒映著她明眸裏的動人光彩,冰靈兒一身紫色雲裳輕輕拂動間,沾起點點水霧漣漪,就如破水而出的雨中仙子一般清婉動人。


    狂風呼嘯,仿佛雨勢又大了些,天地間一片肅殺,隻是這個微微有些單薄的身子所站著的地方,卻仿佛有著淡淡的溫存。


    身邊弟子們的聳動,那位星月神殿殿主卻是恍如未見,此時此刻,冰憐星臉上雖看不出有絲毫異樣神色,但下意識緊握冰魄龍皇劍的手,卻是現出了她清冷容顏之下的那份凝重。


    “這是……意境麽,那破境的,又是誰?”她輕輕地念了一聲,抬頭望天,看著滿天風吹雨飄,沉默下來。


    ……


    村子裏一間草屋屋簷下,寧歸邪背倚著木門,遠遠看著昆侖、冰嵐雲閣那些用法術凝成屏障抵擋狂風暴雨的正道門人,嘴邊揚起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對身旁的林煊道:“你說這些家夥是不是活受罪,明明這麽多地方可以躲雨不去,非要弄得這麽勞累……”


    正說著,一旁負手而立的聶陽忍不住哼了一聲,打岔道:“你懂什麽,這叫天下何處不修行,越是困境,便越要堅持,所謂‘道興於勤,荒於嬉’,又有……”


    寧歸邪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那你站在這裏幹嘛,還不出去跟他們興於勤?去去去,別在這裏煩人。”


    “呃,”聶陽說得倒是痛快,可聽到寧歸邪這麽一說,頓時啞然失語,半晌後心裏鬱悶,似是被打斷話語極為難受,板著臉,又嘀咕一句“又有雲: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便是這個道理。”方轉過身去,悶聲坐倒在地,不再說話。


    寧歸邪撇了撇嘴,也不去理會他,大聲道:“陸師姐,快把我的乾坤戒還來。”


    話語還沒落下,一道勁風從草屋中襲來,寧歸邪嚇了一跳,縮頭伸手一抓,正是他的乾坤戒,頓時嗬嗬一笑,戴回手指上,可笑容還沒持續片刻,頓時拉了下來,苦叫道:“哎,我的寶貝啊……”


    “小邪子,才拿你幾塊冰玉靈石就這麽小氣,日後哪有女孩子喜歡你,再說這還不是你在蜀山開賭局得到的不義之財嘛……”屋裏傳來陸雨晴笑嘻嘻的聲音。


    寧歸邪一時氣結,對林煊道:“林師兄,你看看,哪有這麽野蠻的女子,拿了人家的東西還一臉道理的!”


    林煊洵看了他一眼,臉色忽然一陣古怪,清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


    寧歸邪怔了一下,奇道:“怎麽?”


    “我怎麽聽到有人說我什麽來著?”正奇怪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寧歸邪臉色一變,頓時一本正經,道:“剛才沒有人說話啊,師姐你聽錯了吧。”


    陸雨晴白了他一眼,嗔罵道:“也不知柳師妹怎麽就看上你這個貧嘴的家夥。”


    寧歸邪臉色一紅,似是有幾分尷尬,但隨即浮現幾分莫名喜色,磕巴道:“她,她跟師姐你說過什麽嗎?”


    陸雨晴看著他這看似忐忑的神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嘴角上揚,悠悠道:“騙你的,柳師妹那個性子,又怎麽可能說這些兒女情長的事,瞧你那點出息。”


    寧歸邪頓時大有困窘之色,漲紅了臉,怒道:“我怎麽了,什麽兒女情長的,我又沒有那個意思,師姐你可別……”說著說著,在陸雨晴那滿是意味笑意的眸光中,不知怎麽越說越是沒有底氣,末了幹脆把頭一轉,從乾坤戒中拿出那僅剩不多的酒壇來,獨自悶飲。


    一邊的林煊搖了搖頭,不禁笑了出來,當真是一物降一物,從來視規矩如無物的破門子,在這位冰月峰師姐麵前,居然也會變得如此慫,難怪陸雨晴在蜀山年輕一輩中會受那麽多人的追崇。


    陸雨晴倒是深深地看了寧歸邪一眼,歎了口氣,道:“寧小邪,這場浩劫過後,回到蜀山裏,好好找月如師妹說說吧。”


    寧歸邪身子微微一頓,往嘴裏送的酒壇也停了一下,隨即痛飲一大口,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出現了幾分罕見的認真,“如果還有命的話……”


    四周沉默了下來。


    片刻過後,陸雨晴走到一旁,向著遠方眺望而去,遠處隱約的山勢連綿不絕,高地起伏,偌大的天地風雨之下,一片幽深黑暗,也不知在前方會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們呢。


    沉默了片刻,陸雨晴歎了一聲,輕聲道:“那股氣息,我剛才也和燕師妹兩人討論過,確是劍氣無疑……”


    林煊也點頭道:“其他人或許感覺不出,但對我們蜀山的人來說,卻是不難分辨……這樣的劍氣,實在跟我蜀山的通明劍道十分相似,隻是戾氣過重,讓人好生疑惑,或許慕容龍幽之前說的沒錯,不管這人是誰,也一定跟我們蜀山有什麽關係。”


    寧歸邪玩弄了一下手中的酒甕,忽有所想,目光閃過一絲異色,沉默片刻,忽道:“林辰。”


    林煊和陸雨晴身子都是一震,麵上露出愕然神色。


    過了一會,林煊慢慢點頭,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道:“這個……林師弟他雖然劍術了得,但怎麽可能有如此重的戾氣?再說若真的是他,這修行道行也未免進境得太快吧?”


    陸雨晴麵上神情卻與林煊不大一樣,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還是道:“但細想下來,還真是大有可能啊……誰知道小辰在劍塚裏有過什麽奇遇,難怪若雪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寧歸邪忽然笑了出來,舉起酒甕搖晃了一下,聽著裏麵的酒水蕩起水花的聲音,懶悠悠道:“那劍氣非常簡單,然而卻無比強大,就像是最純淨的酒,卻烈到了極點,這根本就是那家夥的出劍風格,要說不是他,我第一個不信。”


    陸雨晴和林煊兩人默然,也隻有在蜀山六脈大會上與林辰一戰的寧歸邪,說出這句話讓人毋庸置疑。


    氣氛正有些沉重之中,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忽然傳來,陸雨晴抬頭看去,怔了一下,凰冰璃正撐著一把青傘,踏著風雨,徐徐走來。


    “冰璃,你哪裏找的傘啊?”陸雨晴笑了笑,問了一聲,林煊幾人也看了過來,似是甚感意外。


    “撿的。”凰冰璃輕輕道。


    幾人怔了一下,寧歸邪忽然大笑起來,林煊想起寧歸邪之前與聶陽所爭吵的那番話,也不禁啞然失笑。


    這倒是讓陸雨晴和凰冰璃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這時,忽聽屋裏忽然傳出了一陣歌聲:


    “為何在我身邊,卻不能相見,


    雲的心,雨的願,風中的誓言。


    我寧願,一場醉,依稀笑語夢中見,


    人還在,劍未癡,彷佛昔日在眼前。”


    ……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隻有這陣聲音如風雨中依舊清脆悅耳的風鈴,隨著風兒飄然而上,回蕩在這片小小的天水之間。


    眾人默默往草屋裏看去,明筱倩正倚在窗邊,看著外麵那迷茫的雨水山色,淺吟低唱,燕若雪靜靜地佇立在她身旁,同樣看著窗外雲雨茫茫,空蒙夜色,一雙明眸輕輕閃爍,似是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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