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個時節,正是煙雨流連,氣候複雜多變的季節。


    神州浩土之南方,自古以來,人才輩出,煙雨江南之地,可謂人人向往之地。


    隻是自數年前南方邊疆之地,那令人談之變色的蠻荒十萬大山之中,出現一陣驚天異變之後,不少天災人禍,偶然四起,整個南方便似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


    一時間,神仙之流,鬼神之事,天下間流言紛紛,好在這浩土之南,一向有佛門正宗,羅浮梵音寺鎮守一方,四下雖然人心惶惶,平凡百姓們卻依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三餐溫飽,終日勞碌著,對他們而言,這等仙家之事,也隻是茶餘飯後的打發閑餘的侃侃之談。


    隻是在一些有心人的留意下,這個往日向來安靜平和的中土南方之地,不知何時起,似乎聚集起了許多陌生麵孔,那些傳說中公開或隱匿的修仙勢力之人,隨處可見,這等局麵,落到凡夫俗子口中,又是無數的流言遐想,引來了世人側目。


    羅陽都城,位於浩土南方之中腹,與天險絕地十萬大山遙遙相隔,乃南疆地界外方圓千裏中最大的一座城池,事實上,放眼整個南方,這座城池之繁華,或許也是最為鼎盛的地方之一,原因無他,盡管羅陽都城靠近南疆蠻夷之地,可數百裏之遙外,卻有一條巨大山脈,橫亙於此,仿若天塹一般,鎮守著那個窮山惡水之地,正是世間佛門重地,羅浮所在。


    這數個月下來,這座古老都城陰沉的天空中似乎熱鬧了許多,不時能看到許多七彩光華自天空一閃而過,對這等神異之事,外來之人自是大驚小怪,謠言四起,隻是城中百姓,這數年下來,卻是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這一日,天高雲深,陽光明媚,多日連綿的雲情雨意,似乎散去了不少,迎來了大好晴朗。


    羅陽數十裏外的荒野古道之中,正有一老一少一黑狗,緩緩而行。


    遠遠看去,老頭身形清臒,須發皆白,一身簡樸道袍,手中持著一張背麵字跡潦草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正麵筆走龍蛇算天算地,催吉避凶的破舊竹幡,看上去雖有幾分邋遢,但行走在蕭蕭風聲之間,衣衫飄飄,卻當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樣。


    而他身旁,正有一個年若十三、四歲年華的明媚少女,右手拿著一串葫蘆蜜餞,側身坐在那隻體形壯如牛犢子一般的大黑狗身上,雙腳隨著山路起伏輕輕蕩著,嘴邊呀呀輕歌,一雙明亮的眼睛舉目四望,偶爾輕輕俯身,摘上路邊幾朵嬌豔花兒,放到鼻前,輕輕嗅著,玉靨上露出淺淺酒窩,那花朵在她秀美臉龐前,竟也似更加燦爛,有幾隻不怕生人蝶兒,一直追著她飛舞,逗的她咯咯直笑。


    風吹草低,簌簌如泣,在這寂寥無人的荒野之間,伴著她銀鈴般的笑聲,輕輕回蕩著,仿佛平添幾分暖意。


    或許,草木也有情,才能借風聲成歌。


    隻是若有人此刻聽到那老道口中喋喋不休的嘮叨,定然下巴大跌――


    “哎呦,丫頭啊,爺爺我又累又餓,咱們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啊,你讓那蓄生去抓點鳥獸,好生祭祭爺爺這打鼓的五髒廟……”


    “爺爺,不許這樣說大黑~!”少女似乎終於忍不住老道的嘮叨,嗔了一聲,打斷了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餘杭那邊山清水秀,好吃好住,誰你平白無事非要千裏迢迢趕來這邊的?”


    老頭大怒道:“死丫頭懂什麽,南方之邊陰雲籠罩,妖氣衝天,正是亂世之兆,老道身為昆侖,額,蜀山,不對,身為羅浮上清宮的世外高人,自有普渡眾生之重任,這叫德高望重……!”


    沒想少女一拍手掌,笑嘻嘻道:“咦,羅浮不是佛門重地麽,哪裏有道家的三清宮的?”


    “呃……”老道一時語塞,在女孩那明亮的眸光之下,不知怎麽越說越是沒有底氣,幹脆把頭一抬,氣惱道:“死丫頭,爺爺辛辛苦苦掙得的血汗錢都讓你偷偷拿去買那甜膩之物,再不就到處接濟那些乞丐落魄之人,弄得人人看到我就精光大亮,一副要吃窮我的樣子,不然爺爺一副老骨頭,豈會攀山涉水來到這邊造福萬民……”


    少女小嘴一嘟,不滿道:“哼,要不是我,爺爺你又豈會落得大好聲明,虧你還叫‘半仙’,哪裏有半分仙家風氣,我看爺爺你是一心鑽到錢眼兒去,應該叫‘半俗’才對!”


    “汪!汪!……”


    她身下的大黑狗,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轉過那個頭來,對老道大吠幾聲,同時舌頭微吐,狗尾巴搖個不停,昂頭蹭了少女的手背幾下,一副討好的模樣,再轉頭看著老道,那神色間,竟是頗為得意。


    老頭吹胡子瞪眼,偏生對這個孫女毫無辦法,心中一陣鬱悶,哼了一聲,道:“死丫頭真沒心眼,爺爺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偏生整天就知道氣我!”


    見到大黑狗的舉動,這老道頓時把怒火撒到黑狗身上,大怒道:“反了反了,你這孽畜,老夫好心讓你跟著我日行一善,消彌罪孽,你居然敢給你家仙人臉色看,反了你了,待我用仙法將你收壓在蜀山鎖妖塔下,再發動萬劍弑仙陣,把你千刀萬剮,到時看你再得瑟……”


    隻是那大黑狗卻似乎早已習慣了老頭這樣的威脅,前腳竟極為人性化抬起,繞了繞耳朵,大模大樣地轉過頭,追逐起那隻停在鼻尖前的蝴蝶來,渾沒把這看去如神仙一般的老道放在眼中。


    老頭大丟麵子,登時臉上掛不住,伸胳膊拉袖子,又是一陣大罵脫口而出。


    少女跳下了狗背,伸手接過老人手中的竹幡,看著這一老一狗彼此取笑訕罵,眼中盡是淺淺笑意,緩步而行。


    四野無人,風聲蕭蕭,一片荒涼,隻是這裏,卻有著淡淡溫存。


    這一老一少一狗,正是行走天下的遊方道士張半仙和他的孫女小明若,而那黑狗,自然便是當年那隻被老道打入厲鬼魂魄的小狗了,幾年過去,沒想那小狗卻是越長越大,如今便是走著,也足有半人多高,簡直有些嚇人了,而當年那個小小少女,也似乎漸漸發身長大,越發的清麗明媚,隻是仍然跟隨著張半仙行走世間,浪跡天涯。


    這些日子裏他們每天餐風露宿,渴飲山泉,餓吃野果,老道雖一個勁叫苦,卻倒也是逍遙自在。


    日落西山,夕陽晚照。


    荒山古道之上,那一老一少的影子拉得老長,卻仿佛有種淡淡的暖意,悄悄醞釀著。


    又走了半天,荒山野嶺,隻有淒淒荒草瘋長著,莫說野獸蹤跡,連果樹也沒有半棵,張半仙早已餓得不行,連斥罵那黑狗的力氣也沒有,老道抬頭看了看天色,長籲短歎:“離那羅陽還有數裏之遙,最快也要一天路程,難不成老道今天便要餓死荒野……”說著,他忽的目光一亮,似乎打起了什麽主意,目光落到那身形圓滾的大黑狗身上,喉嚨間下意識的咕隆了了幾下。


    大黑狗頓時遠離了他幾分,警惕地看著他。


    “爺爺莫打大黑主意!”明若嗔了爺爺一眼,忽的眼尖,喜道:“咦,前麵有似乎有燈火人煙,咱們去看看。”


    張半仙聞言大喜,頓時精神一震,舉目遠眺,隻見這古道遠遠那頭,似乎有間荒野小店,依稀可見,一點燈火孤單閃耀著,透露著些許光亮。


    兩人一狗加快了腳步,在天黑之前,終於走到了那小店跟前。


    隻是眼前所見,卻有些讓人大失所望,這顯然是一家荒廢已久的酒肆,肆前荒草叢生,破舊的牌匾在門欖上半懸著,有風吹來便搖搖欲墜,發出吱吱淒涼的聲音,而讓他們在意的是,小屋門半開半掩,裏麵柱梁上挑著的幾個破舊燈籠雖然亮著,卻有些昏暗,隱隱間有酒香肉相隨風傳來。


    張半仙早已餓得老眼昏花,聞得香味,饞的幹咽了幾口,哪裏管的上禮節什麽,拉著明若的小手,便推門而入。


    下一刻,他們入到酒肆之中,當老道看清楚了酒館之中的事物之後,卻不禁為之一怔。


    酒肆裏頭,四下淩亂,酒壇碎片成堆,桌椅也雜亂無章,隨處擺放著,但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敗的荒山酒肆中,那燈火難以照亮的陰暗處,裏頭一張還算完好幹淨的桌子上,正擺放了幾壇好酒,數碟菜肴,幾個酒杯,四個人影,兩男兩女,正圍坐著,似乎相談甚歡。


    看的他們的冒昧闖入,四人也不以為意,其中為首的那個身穿青袍的男子,更似是酒意上來,有意無意地看了老道一眼,淡淡一笑,拿著筷子敲打著酒杯,隨興吟道:“霜鬢角,難預料,猶記昨日憶今宵,茫茫夜雨千年燈,不知歲月催人老……”


    那樣子,目光迷離,如夢似幻,似乎放眼天下,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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