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年輕人驚愕的樣子,阿狸緩緩轉過身子,淡淡笑道:“是不是很意外?”


    林辰默默搖了搖頭,半響方道:“相傳鎮妖劍乃天神流落人間的神兵,具有震懾妖魔的神力,自古便被蜀山派奉為鎮派至寶,封存在鎖妖塔之巔,卻是沒想到它居然出世了,還……”


    說到這裏,他看了阿狸一眼,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卻是轉過千百般念頭。


    那柄曾在蜀山開山祖師手中令天下群妖聞風變色的鎮妖神劍,幾乎沒有哪個蜀山弟子不曉得,記得以前每逢瞻仰先祖的時刻,鎮妖神劍的傳奇便讓無數弟子津津樂道,神往不已,那樣子恨不得早生幾年,見證先祖的輝煌風光。


    但這柄神劍出世之事,如今卻是沒有人知道,更從來沒聽過任何人提起,實在奇怪之極,林辰暗自想道,忽然想起那個湛然若神的蜀山掌門真人來,若鎮妖劍出世,那也必定落到那位老人的手中,難不成六百年前重傷九尾天狐的,便是玄霄子真人?


    “其實,世間能傷到我的劍,真的不多,雖然我記不起很多事,但我還是知道的,我的一魂二魄落到此處,便是被它帶來的。”


    阿狸淡淡笑了一聲,神色間隱隱出現幾分傲然。


    “隻是,如今的我,隻想找回那段記不起的過往……可是我連那柄劍的百丈範圍之內,也靠近不了,更不要說出去了……”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


    林辰默默地看著她,這個柔媚女子臉上總是保持著淡淡笑意,可是當中酸苦,又有誰知道呢?


    紅塵囂喧,浮華一世轉瞬空。


    其實,或許很多時候,可怕的並非追不過時光的腳步。


    而是追不上,那些已然流逝,如驚鴻一般消失在生命中的人。


    不知為何,林辰忽地心中一陣莫名的衝動,一句話脫口而出:“我帶你離開這裏吧。”


    阿狸身子一震,然後頓住了,卻是沒有轉過身來,背對著她,聲音忽然有了一絲隱隱的激動:“你願意幫助我這樣的妖物麽?”


    林辰搖了搖頭,目光轉向天邊,歎了一聲,淡淡道:“這個世間,又有什麽生來是惡的,即便你罪孽再深,六百年不知天日的歲月,也夠了……人生又有多少個六百年呢?”


    阿狸緩緩轉過身來,凝望著他,幽深的眼眸裏仿佛泛起了奇異的亮光。


    “你就不怕成為玄門中的罪人麽?”


    她柔聲說道。


    林辰忽然大笑起來,“世人看來,我早便是罪人了……天地不仁,萬物芻狗,我之行事,全憑本心,又豈會理會旁人的看法……”


    說到這裏,他語氣忽然淡漠了下來。


    “隻是若然能回到世間,你再度為惡,我們便是敵人了,你應該知道,世間能傷到你的劍,並不止一柄。”


    說著,手中幽煌古劍忽的顫顫低鳴,紫黑的劍芒如同醒覺的凶獸一般,一分一分緩緩擴散出去,將這片天地映得一片蒼茫。


    阿狸深深地看著他,忽然笑了,帶著幾分莫名的歡喜,柔聲道:“那我們現在是朋友麽?”


    林辰反手把幽煌插在地上,淡然一笑。


    “相逢是緣,都是天涯淪落人,自然是朋友了。”


    阿狸眼波流動,臉色更顯幾分歡喜,看著眼前這個幾分狂放,幾分不羈的男子,眼中還有淡淡的溫存。


    沉默了片刻後,她從懷中拿出一支不知用何種古木所製而成的笛子,放到唇邊,一縷清音,翩然而起,以她為中心,在這煙靄氤氳的湖畔之地,四麵八方傳播開去。


    聲音清雋悠長,婉轉動人,聳入雲霄,回蕩在幽幽天地之間,一時間,仿佛連那浮動的雲也停止了飄散,駐足傾聽。


    林辰微微一怔,這陣熟悉的清音,正是入穀之前讓那頭上古凶獸止戈的仙音,原來那清音的主人,便是這個九尾天狐所化的柔媚女子吹奏出來的,他也算懂得音律之人,眼看這個女子以一平凡之物吹奏出這等仙靈一般的樂曲來,這份造詣,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不知怎麽,過往的歲月,又悄悄浮上心頭。


    “想不到,你這樣一個俗人,倒是懂得音律,我這首曲,曲名‘癡情怨’,彈奏的便是一個人與妖相戀的悲傷故事……”


    ……


    林辰微微歎了一聲,那個不顧生死,直麵萬劍弑仙天地奇威,仍然站在他麵前的妖族少女,經曆過這麽多事後,當年她的琴音,如今倒是又明悟了幾分。


    正想著,天邊忽傳來低低吼叫,一團黑氣正由遠及近,匆匆而來。


    赫然便是那頭被阿狸稱為“小黑”的上古凶獸麅鴞。


    隻是這頭化作貓兒大小的異獸似乎仍對他耿耿於懷,方剛落地,看到這個曾重傷牠的人,一雙赤紅的眼睛頓時凶光大盛,死死盯著他,發出低低的咆哮聲,作出虎撲之狀。


    隻是看到幽煌冷冷地插在地上,眼中又閃過幾分畏懼之色,忌憚不前。


    阿狸伸過手去,在它的頭上撫摸了兩下,麅鴞安靜了下來。


    她麵帶淡淡笑意,眼波如水,伸手將牠抱在懷裏,笑道:“這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好在有牠陪著我。”


    林辰皺了皺眉頭,並不說話。


    阿狸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天道運行,萬物相生,自然相克,劍塚中聚著千萬年來的戾氣,既然能衍生出妖魂劍靈來,自然也能衍生出它們的天敵來,初初遇到牠的時候,劍魂村的人都喚牠作‘噬魂獸’。”


    林辰點了點頭,慢慢抬手,幽煌便輕輕浮起,橫掠在他的腳邊。


    “我們走吧。”


    阿狸伸手摸了摸懷中小黑的腦袋,默默地望著他,半晌之後歎息一聲,道:“我想你也清楚這柄魔劍意味著什麽……九幽玄刹,從不出世的天地第一邪物,竟會落到一個玄門正道的人手中,你能活到今日,神誌尚保持清明,實在是異數,我不知你有過什麽奇遇,但勸你還是把它留在劍塚這裏好……”


    說到這裏,她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幽幽道:“如果你日後不想成為堪比我們這些絕世妖孽的存在的話。”


    林辰心頭一震,低了低頭,看著這柄安靜浮在自己身前的古劍,自出蓬萊開始,它便一直陪著自己了。


    事實上,也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狀況,六脈會武與寧歸邪的一戰中,自己便曾變成另一個人一般,如今想來,顯然與這柄魔劍,或者那顆怪異的龍丹不無關係,又想起凰冰璃的九天神兵太初會對自己如此抗拒,顯然也是因為幽煌這九幽玄刹的關係。


    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繼續下去,自己會變成怎樣。


    隻是……


    他忽然微笑,伸手將幽煌緊緊握住,一絲熟悉的血脈相連的蒼涼之感緩緩傳來。


    “我隻剩下它了。”


    林辰看著阿狸,笑道。


    幽幽神光,衝天而起,帶著兩人,衝向了那片幽紅的天際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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